晋献公杀世子申生(选自《礼记·檀弓上》) 戴圣——《礼记·檀弓》
原典名片
《礼记·檀弓》
作品特色:对先秦古制的追记,内容广博,论著详实,蕴含深邃。
作品简介:《礼记》是战国至秦汉年间儒家学者解释说明经书《仪礼》的文章选集,重点记述了儒家礼教学说和先朝典章制度,还有许多篇幅是专门记录孔子和七十子言论和杂事的,集中反映了古代社会伦理观念、宗法制度和儒家各派的思想,在经学中的地位早有定论。其作者不止一人,写作时间也有先后,其中多数篇章皆为七十子后学和汉代学者所记,兼收先秦其他典籍。编定者是西汉礼学家戴德和他的侄子戴圣,前者选编的八十五篇本叫《大戴礼记》,后者选编的四十九篇本叫《小戴礼记》。两书侧重与取舍不同,各具特色。东汉末年,著名学者郑玄为《小戴礼记》作了出色的注解,此后这个本子便盛行不衰,并由解说经文的著作逐渐成为经典,到唐代被列为“九经”之一,到宋代被列入“十三经”中,成为士人必读之书。
《礼记》内容相当广博,主要是记载和论述先秦的礼制、礼仪,其中录有一些孔子言论或其弟子对孔子思想真谛的发挥,反映了古代礼制和当时的社会生活情景,涉及政治、法律、道德、哲学、历史、祭祀、文艺、日常生活、历法、地理等诸多方面,从治国方略到家庭准则都有专章论述,几乎包罗万象,处处体现出宗法制的原则和精神,是研究先秦社会的重要资料。
《礼记》在儒家学术史上占有相当突出的位置,从中可大致勾勒出孔、孟、荀之间乃至秦汉之际儒家各派思想体系传承关系的轮廓,为研究先秦儒学史提供了充分的资料。其中蕴含的礼学思想尤为丰富,阐述也最为精彩完备,是了解儒家礼学思想的重要参考依据。此外,它还结集了如《中庸》《大学》《礼运》等思想蕴含深邃的学术论文,皆为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名作,传扬甚广。
作品风格:全书用记叙文形式写成,一些篇章具有相当的文学价值。有的用短小生动的故事阐明某一道理,有的气势磅礴、结构谨严,有的言简意赅、意味隽永,有的擅长心理描写和刻画,还有的收有大量富有哲理的格言、警句,精辟而深刻。它与《仪礼》和《周礼》合称为“三礼”,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檀弓》是其中的一篇,分为上、下两部分。檀弓是鲁国人,善于解说礼制,此篇首章记檀弓事,因以为篇名,杂记各种贵族礼制,以丧礼居多。
■晋献公杀世子申生(选自《礼记·檀弓上》) 【原文】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①?”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②。”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③?”
使人辞于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于死④。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⑤。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⑥。”再拜稽首,乃卒⑦。是以为恭世子也⑧。
【注释】 ①盖:同“盍”,何不。志:心迹。这句是劝申生应该将骊姬陷害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献公。
②君安骊姬:是说国君(献公)有了骊姬内心才安适。
③何行如之:逃往何处。
④辞:诀别。狐突:字伯行,晋大夫,时任申生的太傅。伯氏之言:指鲁闵公二年(公元前660年)申生受命攻打狄人东山皋落氏(赤狄的一个部落),狐突劝他逃亡的话。
⑤君老、子少:谓献公此时年龄已大,而骊姬所要立的继承人奚齐年龄又幼小。国家多难:谓献公一旦死去,奚齐年幼,诸公子的争夺局面必然会出现,国家因而会多灾多难。
⑥图:谋划安国之策。
⑦稽(qǐ)首:古时的一种跪拜礼,跪拜时叩头至地。卒:死。据《左传》记载,申生是在新城曲沃自缢而死。
⑧恭世子:这是晋人在他死后给予他的谥号。据谥法,能够敬顺事上曰“恭”。
【鉴赏】 晋献公是一个多内宠的国君,而他宠幸骊姬已然到了唯言是听的地步。当骊姬诬蔑世子申生要谋杀献公时,献公便听信了,因而要诛杀申生。这时的申生既不愿表明心志,也不愿出逃求生,反而处处为父亲家国着想,最终含冤自杀。本文所记即为申生死前与公子重耳的一段对话以及他向老师狐突作诀别的一番言辞。
文中首先写道公子重耳劝他向献公揭露骊姬的阴谋来洗刷“弑父弑君”的恶名,但申生考虑到献公年事已高,生活中不能没有骊姬,一旦将其阴谋揭穿,父亲不但生活上失去所欢,心灵上也会遭受沉重打击,因而不同意这样做。接着又写重耳劝他逃亡,但他仍是不同意,认为献公既已认定他“弑父弑君”,即便走遍天涯也会遭到人们唾弃。这两次否决都表明其处境只有一死,而对他来说,只要献公能安乐地度过他的晚年,自己虽含冤负屈也是死而无怨了,从而展现了其对献公不但没有丝毫的怨意,反而一心为父着想的至诚至纯的孝心与宽厚善良的本性,极其感人。
写他向老师狐突诀别时,一是自悔当初未听其劝,导致如今背上一个“弑父弑君”的罪名;二是希望狐突在他死后能为晋国君老子少、国家多难的情况着想,出来为晋图安邦定国服务,表现出申生临死之时还念念于身后君国命运的从容与至忠。
文章短小精悍,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忠臣孝子的形象。其实申生被害故事,《春秋》《左传》《国语》《公羊传》《■梁传》都有过记述或评论,但《春秋》略而不详;《左传》所记虽较全面,但也只详于叙述事实的经过;《国语》以写骊姬的阴谋暗算最为详实,近乎写骊姬阴谋外传;《公》《■》则重在解释《春秋》的笔法。本篇写在《左传》《国语》诸篇之后,要想把这个尽人皆知的题材写得不落俗套、给人以全新感受是有一定难度的,但由于作者所选角度得当,因而所写内容甚至比前两书更为深刻感人。这主要是文章能抓住申生的善良无辜这一点来写,并能选择他与重耳对话和与狐突诀别这两个典型事件,描摹他面对必死的处境如何从容就义,既不怨恨献公,也无仇视骊姬之词,且对与之争夺太子位置的骊姬之子奚齐,也毫无半丝敌意,反而对他未来的处境十分关切。文章就这样通过上述自表心曲的一些言辞,集中写出了世子申生的善良无辜、至忠至孝,笔端流露着深厚的惋惜与同情,声哀而词缓,催人泪下。
■妙评 申生归胙六日而后置毒,此事甚易辩。然骊姬敢贸然行之者,盖知献公欲杀申生已久。申生不敢愬公,亦不肯察也。迨既负弑逆之名,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不得不追念狐突前此劝其出奔为见几之语,所以濒死而使人辞诀耳。然语语不忘君国,真觉一字一泪。《左》《国》《公》《■》,皆逊其妙。
——清•林云铭《古文析义初编》卷二
短篇中写得如许婉折,语语不忘君国,直觉一字一泪。合《左》《国》《公》《■》观之,方见是文之神。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卷三
谗言深惑君心固不可谏,恶名误传邻国又不可亡,事已无可奈何,百计莫如一死。独其惓惓身后不忘君国,叮咛嘱托,然后捐生,是诚忠纯孝、从容就义者矣。然非得此妙笔,不能传写得出。
——清•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