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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赵策二

作者:刘向 来源:查字典诗词网

苏秦从燕之赵

原文:苏秦从燕之赵,始合从,说赵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高贤大王之行义,皆愿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虽然,奉阳君妬,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宾客游谈之士,无敢尽忠于前者。今奉阳君捐馆舍,大王乃今然后得与士民相亲,臣故敢献其愚,效愚忠。为大王计,莫若安民无事,请无庸有为也。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不得则民终身不得安。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愿大王慎无出与口也。

“请屏左右,曰言所以异,阴阳而已矣。大王诚能听臣,燕必致毡裘狗马之地,齐必致海隅鱼盐之地,楚必致桔柚云梦之地,韩、魏皆可使致封地汤沐之邑,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实,五伯之所以复军禽将而求也;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杀而争也。今大王垂拱而两有之,是臣之所以为大王愿也。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与齐,则齐必弱楚、魏。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郡绝,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计也。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动,劫韩包周则赵自销铄,据卫取淇则齐必入朝。秦欲已得行于山东,则必举甲而向赵。秦甲涉河逾漳,据番吾,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如赵强。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固弱国,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甲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则不然。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蚕食之,傅之国都而止矣。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韩、魏臣于秦,秦无韩、魏之隔,祸中于赵矣。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国之强弱,内度其士卒之众寡、贤与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节,固已见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

“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并力为一,西面而攻秦,秦必破矣。今见破于秦,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横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成。与秦成,则高台,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轩辕,后有长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横人日夜务以秦权恐猲诸侯,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臣闻,明王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窃本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六国从亲,以傧畔秦。令天下之将相,相与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刑白马以盟之。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食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以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魏塞午道,赵涉河、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渤海,韩、魏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渤海,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先背约者,五国共伐之。六国从亲以摈秦,秦必不敢出兵函谷关以害山东矣。如是则伯业成矣。”

赵王曰:“寡人年少,莅国之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封苏秦为武安君,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译文:(前292年)苏秦从燕国到赵国,开始倡导联合山东六国对抗秦国的合纵联盟,游说赵肃侯(应为赵惠文王)说:“从天下的卿、相和一般大臣,以至于普通布衣百姓,没有哪个人不赞扬大王主持正义的行为。他们很久以来都愿意敬受教诲,为大王献出忠心。然而,奉阳君李兑却忌贤妒能,大王不能真正掌握国家大权。以致宾客受排斥,游说之士都不敢前来向您敬献忠言。现在奉阳君已死,大王从今以后能够与士民亲近了,所以我敢前来敬献忠言。我为大王着想,没有比让人民安定闲适,不以多事相扰更好的了。使人民安定的根本,在于选择友邦,能够得到好的邦交,则人民可以安定;不能得到好的邦交,则人民终身不得安定。让我先说说外患:齐国和秦国是两个敌对国家,人民不能安定;依靠秦国进攻齐国,人民不能安定;依靠齐国进攻秦国,人民也不能安定。所以谋算别国的国君,进攻别的国家,常常会口出恶言,并与别国断交,希望大王千万谨慎,切勿说这样的话。

“请摒除左右的人,让我说说合纵、连横的利弊。大王真能听从我的忠言,燕国一定会贡献出产毡、裘、狗、马的好地方,齐国一定会贡献海边出产鱼、盐的好地方,楚国一定会贡献云、梦二泽地区和出产桔、柚的好地方,韩国、魏国都可贡献封地和汤沐邑,而您的贵戚、宗族都可以接受封邑。割地这样的实惠,乃是五霸覆军擒将所追求的,而贵戚可以封侯,也是从前商汤放逐桀、周武王讨伐纣才争得的呀!现在大王不费丝毫力气,即可得到封地的实惠,又可使贵戚封侯,这就是我为大王考虑而寄希望于您的。大王若与秦国结交,泰国一定会入侵韩、魏两国;大王若与齐国结交,齐国一定会入侵楚、魏两国。魏国被入侵,它就会献出河外之地;韩国被入侵,它就会献出宜阳。献出了宜阳,则通往上党之路被切断;献出了河外,则去上党的路不通;楚国被入侵,则无后援。对于去上党之路被切断、不通、楚无援这三策,大王不可不深思熟虑呀!

“秦国攻下轵道,则南阳危急;劫持韩国,包围两周,则魏国会自行削弱;占领卫地,夺取淇水之地,齐国就会臣服。秦国称霸于山东六国的愿望既已实现,就必然出兵进攻赵国。秦军渡过黄河,跨过漳河,上据番吾,则必将交兵于赵都邯郸城下。这就是我之所以为大王担忧的啊!

“现在,山东六国之中,赵国最强,赵国有土地方圆二千里,战士数十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可供十年;西有常山,南有黄河,漳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国本是个弱国,不必害怕。再说,在诸侯中,秦国最害怕的就是赵国。但是,秦国不敢出兵进攻赵国,这是为什么?是害怕韩、魏两国抄他的后路。这样,韩、魏两国实际是赵国南面的屏障。秦国要进攻韩、魏两国则不然;韩、魏没有名山大川阻隔,慢慢加以蚕食,一直可以逼近他们的国都;韩、魏两国不能对付秦国,就一定会向秦国屈服。韩、魏屈服于秦国后,秦、赵两国既无韩、魏之隔,则祸患必然落到赵国头上。这就是我之所以为大王担忧的啊!

“我听说,尧帝连三百亩这么小的地盘也没有,舜帝连尺寸这么小的地盘也没有,竟成为天下的明主;禹帝连百人这么小的村落也没有,竟成为诸侯的大王;商汤、周武王的士卒不满三千,战车不过百辆,最后居于天子之位。这都是因为他们真正得到了好的方略。所以,英明的国君,对外能预料敌国的强弱,对内能估计士卒的多与少,贤与不贤,不必等到两军在战场上相拼,而胜败、存亡的关键就已经存于胸中了。怎么能够因为众人的言语就不明是非,糊里糊涂地去决定事情呢?

“我拿各国诸侯的地图察看,诸侯的土地要比秦国大五倍,估计诸侯的兵力要比秦国多十倍。若赵、魏、韩、楚、燕、齐六国团结一致,共同进攻秦国,秦国一定可以灭亡。现在六国却要被秦国灭亡,要共同讨好秦国,屈服于秦国。要知道,灭掉秦国,或被秦国灭掉;让秦国屈服,或屈服于秦国,这怎么能够同日而语呢?

“那些主张连横政策的人,他们都想割让诸侯的土地来与秦国讲和。既已与秦国讲和,他们就可以高筑他们的台、榭,美化他们的宫室,倾听悦耳的音乐,品尝各种美味,前有舞乐,后有美女,既有娇声,又有媚态。当秦祸突然来临时,他们却不与诸侯共忧。所以主张连横政策的人,日日夜夜专拿着秦国威势来吓唬诸侯,要诸侯给秦国割地,这都是为了他们的私利,希望大王深思熟虑。

“我听说,英明的国君不去怀疑别人,不听信谗言,抵制流言蜚语,堵塞结党营私之门。因此,为了提高国君的威望,扩大国家的领土,加强军队的实力,我要向大王效忠了。我为大王考虑,不如联合韩、魏、齐、楚、燕,六国结成联盟,共同对抗秦国。让诸侯的将相聚会于洹水之上,杀白马,结盟誓,盟约上称:如果秦国进攻楚国,齐、魏两国就各派精锐部队去援助,韩国派兵切断粮道,赵国渡过黄河、漳河,燕国固守常山以北。如果秦国进攻韩、魏两国,楚国就断其后路,齐国派出精锐部队去援助,赵国渡过黄河、漳河,燕国守住云中。如果秦国进攻齐国,楚国就断其后路,韩国固守成卑,魏国堵午道,赵国渡过黄河,直至博关,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去援助。如果秦国进攻燕国,赵国就固守常山,楚国驻扎武关,齐国自沧州渡河至瀛州,韩国派出精锐部队去援助。如果秦国进攻赵国,韩国就驻扎宜阳,楚国驻扎武关,魏国驻扎河外,齐国渡过清河,燕国派出精锐部队去援助。六国谁先背约,五国就共同讨伐它。六国结成同盟,共同抗秦,秦国一定不敢出兵函谷关,来危害六国。这样,赵国称霸的大业就可以完成。”

赵王(赵惠文王)说:“我年纪轻,执政日子很短,不知道为国家作长远打算。现在贵宾有心要保卫天下,安定诸侯,我敬从尊命,与五国结盟。”于是封苏秦为武安君,派出豪华的马车百辆,黄金千镒,白璧百又,锦绣千匹,作为活动费用,去联络诸侯。


秦攻赵

原文:秦攻赵,苏子为谓秦王曰:“臣闻明王之于其民也,博论而技艺之,是故官无乏事而力不困;于其言也,多听而时用之,是故事无败业而恶不章。臣愿王察臣之所谒,而效之于一时之用也。臣闻怀重宝者,不以夜行;任大功者,不以轻敌。是以贤者任重而行恭,知者功大则辞顺。故民不恶其尊,而世不妬其业。臣闻之:百倍之国者,民不乐后也;功业高世者,人主不再行也;力尽之民,仁者不用也;求得而反静,圣主之制也;功大而息民,用兵之道也。今用兵终身不休,力尽不罢,赵怒必于其己邑,赵仅存哉!然而四轮之国也,今虽得邯郸,非国之长利也。意者地广而不耕,民羸不休,又严之以刑罚,则虽从而不止矣。语曰:‘战胜而国危者,物不断也。功大而权轻者,地不入也。’故过任之事,父不得于子;无已之求,君不得于臣。故微之为著者强,察乎息民之为用者伯,明乎轻之为重者王。”

秦王曰:“寡人案兵息民,则天下必为从,将以逆秦。”苏子曰:“臣有以知天下之不能为从以逆秦也。臣以田单、如耳为大过也。岂独田单、如耳大为过哉?天下之主亦尽过矣!夫虑收亡齐、罢楚、敝魏与不可知之赵,欲以穷秦折韩,臣以为至愚也。夫齐威、宣,世之贤主也,德博而地广,国富而用民,将武而兵强。宣王用之,后富韩威魏,以南伐楚,西攻秦,为齐兵困于殽塞之上,十年攘地,秦人远迹不服,而齐为虚戾。夫齐兵之所以破,韩、魏之所以仅存者,何也?是则伐楚攻秦,而后受其殃也。今富非有齐威、宣之余也,精兵非有富韩劲魏之库也,而将非有田单、司马之虑也。收破齐、罢楚、敝魏、不可知之赵,欲以穷秦折韩、臣以为至误。臣以从一不可成也。客有难者,今臣有患于世。夫刑名之家,皆曰‘白马非马’也。已如白马实马,乃使有白马之为也。此臣之所患也。

“昔者秦人下兵攻怀,服其人,三国从之。赵奢、鲍佞将,楚有四人起而从之。临怀而不救,秦人去而不从。不识三国之憎秦而爱怀邪?忘其憎怀而爱秦邪?夫攻而不救,去而不从,是以三国之兵因,而赵奢、鲍佞之能也。故裂地以败于齐。田单将齐之良,以兵横行于中十四年,终身不敢设兵以攻秦折韩也,而驰于封内,不识从之一成恶存也。”

于是秦王解兵不出于境,诸侯休,天下安,二十九年不相攻。

译文:秦国进攻赵国,苏秦为赵国对秦王(秦昭襄王)说:“我听说,英明的国君对于他的人民,广泛地选拔,然后根据不同的技术和能力任用他们,因此百官各尽其能,有用不完的才干。对他们的意见,多多听取,善于采用,因此,国家进行各种事业就不会失败,错误也不会明显。我希望大王审察我所说的,并在实践过程中加以验证。我听说,怀着珍宝的人不能在晚上行路,有大功劳的人不能对敌人掉以轻心。因此,贤能的人担负的工作愈重,他就愈加恭谨,聪明的人功劳愈大,他就愈加谦逊。所以,人们不会憎恶他们尊贵的地位,世人也不会忌妒他们的功业。我听说,百倍于别国的大国,人民不再想有战争困扰;建立卓越功业的国家,国君就不想再劳烦百姓;人们已经精疲力竭,真正仁爱宾国君是不愿再去动员他们的;要想有所要求而要达到目的,反而要不去困扰百姓,这是圣贤的国君采取的办法;战功很大,要使人民得以休息,这是用兵应该遵守的原则。现在用兵,使人民终身不得休息,精疲力竭,还不休止。秦国恼怒赵国,它一定会把赵国当作秦国国土的一部分,这样,赵国就所存无几了。然而,赵国四通八达,现在秦国即使占领了赵都邯郸,而自己兵困力尽,四方来攻,也不是秦国长久之利。或者,秦国占领了赵国,由于四方来攻,土地虽广,但不能耕种;人民疲困而不得休息,再加上用严刑峻法对待他们,虽然以力压服了他们,终究是待不住的。常言说:‘打了胜仗,可是国家仍然处境危险,这是因为战争不止的缘故;建立了卓越的功业,可是国家的统治权力仍然很小,这是因为虽然得到了大片土地,但人民不服,实际上土地还是没有真正为自己所有。’所以推行错误措施,父亲也不能要求于自己的儿子;提出没有止境的要求,国君也不能要求于自己的大臣。所以,知道由微弱不断地发展而至昭著的,可以使国家强盛;懂得使人民休息,善用民力,不致疲竭的,可以称霸于诸侯;明白了积微弱而至于举足轻重这个道理的,可以称王于天下。”

秦王(秦昭襄王)说:“我停止出兵,使民休息,诸侯就一定会搞合纵联盟,来对抗秦国。”苏泰说:“我可以断定,诸侯不可能组成合纵联盟来对抗秦国。我认为田单、如耳他们是大错特错了。岂只田单、如耳大错特错了呢,天下的诸侯也都大错特错。大抵,去联合破败的齐、楚、魏三国,和那个存亡未可知的赵国,却想去困厄秦国,挫败韩国的,我认为这是最愚蠢的做法。齐威王和宣王是当时诸侯中贤明的国君,德行广博,土地广阔,国家殷富,人民听命,将领勇武,士兵强悍。宣王凭借着这些条件而后进逼韩国,威胁魏国,南面伐楚,西面攻秦,秦军被齐军困阻在殽塞以西,十年来齐国开拓疆土,秦人退避,但心里不服,以致齐国终成废墟,人民惨遭屠杀。齐军之所以惨遭失败,而韩、魏却能保存,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讨伐楚国,进攻秦国,而后遭到他们祸害的缘故。现在诸侯没有威王、宣王时那样富饶,论兵器,也没有当初能够进逼韩国、威胁魏国时那样的武器库,而将领又没有田单、司马穰苴那样的谋略。去联合破败的齐、楚、魏三国,和那个存亡未可知的赵国,却想去困厄秦国,挫败韩国。我认为这是极端错误的,所以,我认为合纵联盟是不可能组成的。

“从前秦国出兵进攻魏国的怀地,打败魏军。赵、齐、楚三国要去援救怀地,赵将赵奢、齐将鲍佞,加上楚国有四人也领兵前来援救。当大军接近怀地时,却不去援救;当秦军撤退时,又不去追击。不知这三国是憎恨秦国,怜惜怀地呢?还是憎恨怀地,怜惜秦国呢?秦军进攻却不去援救,秦军撤退又不去追击,这是因为三国之兵疲劳困窘了,而赵奢、鲍佞也无能为力啊!所以他们才答应割地献给秦国。田单是齐国的良将,领兵称雄于国内二十四年,然而终生不敢出兵进攻齐国,挫败韩国,他只不过称雄于国内。这样,我不知合纵联盟又怎么能够组成。

听了苏秦这番话,于是秦王松懈了战备,不出国境,诸侯因此得以休息,天下得以太平,二十九年以来诸侯不曾互相攻打。


张仪为秦连横

原文:张仪为秦连横,说赵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敢献书于大王御史。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于天下山东。弊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今秦以大王之力,西举巴蜀,并汉中,东收两周而西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辟远,然而心忿悁含怒之日久矣。今宣君有微甲钝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迎战邯郸之下。愿以甲子之日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臣先以闻于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以为从者,恃苏秦之计。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复齐国而不能,自令车裂于齐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魏称为东蕃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求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无危,岂可得哉?今秦发三将军,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于成皋,敺韩、魏而军于河外严一军军于渑池。约曰,四国为一以攻赵,破赵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切为大王计,莫如与秦遇于渑池,面相见而身相结也。臣请案兵无攻,愿大王之定计。”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相,专权擅势,蔽晦先王,独断官事。寡人宫居,属于师傅,不能与国谋。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浅,私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剖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而适闻使者之明诏。”于是乃以车三百乘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

译文:张仪为秦国组织连横阵线,去游说赵王(赵武灵王),说:“敝国秦王特派我冒昧地给大王献上国书。大王统帅诸侯,对抗秦国,秦军不敢向东出击函谷关外,已经十五年了。大王威震诸侯,秦国恐惧而顺服,他们修缮武器装备,整顿战车战马,操练骑射,加紧耕作,聚积粮食,坚守国内,居处不安,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着大王有意责备他的过错。现在,秦国得大王之力,西面攻下巴、蜀、兼并汉中;东面收纳西周,据有国宝九鼎,扼守白马要津。秦国虽然地处僻远,但是久已心怀愤怒。现在敝国秦王只有破铠甲、钝兵器,驻扎在渑池,要渡过黄河,越过漳河,据守番吾,希望于甲子之日与赵军会战于邯郸城下,仿效武王伐纣的故事办理。秦王特将此事敬告大王陛下。

“大抵,大王听信合纵政策的道理,不过靠的是苏秦的计谋。苏秦惑乱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阴谋颠覆齐国,未能得逞,自己白白地被车裂于齐国集市上。诸侯之不可能结成联盟,已是显而易见的。现在,楚国与秦国结为兄弟友邦,而韩、魏两国臣服于秦,成为秦国东面的属国,齐国也贡献鱼、盐之地,这是断了赵国的右臂。砍断了右臂,还想要与人相斗;失去盟国,孤立无援,要想没有危险,这怎么可能呢?现在秦国派出三路大军;一路把守午道,通知齐国,使其派出大军,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以东;一路驻扎在成皋,驱使韩、魏两国驻军于河外;一路驻军于渑池。四国订立盟约。称:‘四国一致,进攻赵国,灭赵而四分其地。’因此我内心不敢隐瞒,事先通知大王陛下。我私下为大王考虑,不如和秦王会晤于渑池,当面交换意见,亲自决定问题。我请求秦王停兵不进攻赵国,希望大王裁决。”

赵王说:“先王当时,奉阳君为相,专断国政,蒙蔽先王,独断专行,我在深宫,听从师傅,不能参与国政。先王去世后,我尚年轻,执政为时不久,内心有疑虑,以为诸侯合纵而不亲秦,不是国家的长远利益。这才打算重新考虑,另定政策,割地赔礼,与秦国友好。正当要派车出发,适逢贵宾到来,使我能够领受明教。”于是他就派车三百辆,到渑池去朝见秦王,割让河间之地,献给秦王。


武灵王平昼闲居

原文:武灵王平昼闲居, 肥义侍坐,曰:“王虑世事之变,权甲兵之用,念简、襄之迹,计胡、狄之利乎?”王曰:“嗣立不忘先德,君之道也;错质务明主之长,臣之论也。是以贤君静而有道民便事之教,动有明古先世之功。为人臣者,穷有弟长辞让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君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业,启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敌弱者,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无尽百姓之劳,而享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必负遗俗之累;有独知之虑者,必被庶人之恐。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矣。”

肥义曰:“臣闻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今王即定负遗俗之虑,殆毋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舜舞有苗,而禹袒入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欲以论德而要功也。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王其遂行之。”王曰:“寡人非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之。狂夫之乐,知者哀焉;愚者之笑,贤者戚焉。世有顺我者,则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敺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王遂胡服。使王孙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且将以朝,亦欲叔之服之也。家听于亲,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主,先王之通谊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夫制国有常,而利民为本;从政有经,而令行为上。故明德在于论贱,行政在于信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出,功有所止。事成功立,然后德且见也。今寡人恐叔逆从政之经,以辅公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寡人愿募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不佞寝疾,不能趋走,是以不先进。王今命之,臣固敢竭其愚忠。臣闻之:中国者,聪明叡知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艺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畔学者,离中国,臣愿大王图之。”

使者报王。王曰:“吾固闻叔之病也。”即之公叔成家,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观其乡而顺宜,因其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鯷冠秫缝,大吴之国也。礼服不同,其便一也。是以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故圣人苟可以利其民,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礼异,中国同俗而教离,又况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知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辨。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于求善也。今卿之所言者,俗也。吾之所言者,所以制俗也。今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而无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西有楼烦、秦、韩之边,而无骑射之备。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其参胡、楼烦、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王兼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知之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掠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非社稷之神灵,即鄗几不守。先王忿之,其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服,近可以备上党之形,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也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而忘国事之耻,非寡人所望于子!”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议,敢道世俗之间。今欲断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令。”再拜,乃赐胡服。

赵文进谏曰:“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政之经也。愚者陈意而知者论焉,教之道也。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国之禄也。臣虽愚,愿竭其忠。”王曰:“虑无恶扰,忠无过罪,子其言乎。”赵文曰:“当世辅俗,古之道也。衣服有常,礼之制也。修法无愆,民之职也。三者,先圣之所以教。今君释此,而袭远方之服,变教之古,易古之道,故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子言世俗之间。常民溺于习俗,学者沉于所闻。此两者,所以成官而顺政也,非所以观远而论始也。且夫三代不同服而王,五伯不同教而政。知者作教,而愚者制焉。贤者议俗,不肖者拘焉。夫制于服之民。不足与论心;拘于俗之众,不足与致意。故势与俗化,而礼与变俱,圣人之道也。承教而动,循法无私,民之职也。知学之人,能与闻迁,达于礼之变,能与时化。故为己者不待人,制今者不法古,子其释之。”

赵造谏曰:“隐忠不竭,奸之属也。以私诬国,贼之类也。犯奸者身死,贱国者族宗。反此两者,先圣之明刑,臣下之大罪也。臣虽愚,愿尽其忠,无遁其死。”王日:“竭意不讳,忠也。上无蔽言,明也。忠不辟危,明不距人。子其言乎。”

赵造曰:“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俗而动。因民而教者,不劳而成功;据俗而动者,虑径而易见也。今王易初不循俗,胡服不顾世,非所以教民而成礼也。且服奇者志淫,俗辟者乱民。是以莅国者不袭奇辟之服,中国不近蛮夷之行,非所以教民而成礼者也。且循法无过,修礼无邪,臣愿王之图之。”

王曰:“古今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宓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观时而制法,因事而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世不必一其道,便国不必法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而志淫,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而民易,是吴、越无俊民也。是以圣人利身之谓服,便事之谓教,进退之谓节,衣服之制,所以齐常民,非所以论贤者也。故圣与俗流,贤与变俱。谚曰:‘以书为御者,不尽于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于事之变。’故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其勿反也。”

译文:赵武灵王平日在家闲坐,亲信大臣服义在旁陪坐,说:“大王是不是在考虑当今形势的变化?是不是在衡量军事力量的使用?是不是在追念要完成先主简子、襄子的功业?是不是在估计消灭胡、狄的利益呢?”赵王说:“继承王位,不忘先主的功业,这是国君应该做的;为国君服务,力图使国君的特长发扬光大,这是大臣应该明确的。所以,贤明的国君:平时要制定教导人民、便利国事的政令;战时要建立超越古代、盖世无双的功业。做人臣的:无官闲居时,有尊敬长辈、谦恭辞让的品德;在朝做官时,有造福人民、辅助国君的贡献。这两方面是国君和人臣的本份。现在我想继续完成襄主未完成的功业,开发胡、狄僻陋的郊野,而我这些打算终究是不会被人理解的。进攻弱小的胡、狄,用力小而功效大,可以不使人民精疲力竭。又享受到像先生建立的功勋。要想建立盖世功业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庸人流俗的议论和反对;有独到见解的人,必然会遭到一般人的不满。现在我想教导百姓,穿着胡服,训练骑射,而一般人一定会议论批评。”

肥义说:“我听说,谋事如果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行动如果瞻前顾后,就没有成果。现在大王就下定决心,准备接受世俗人的议论批评吧!你一定不要顾虑人们的议论、批评。议论最高德行的人,是不附和世俗之论的;建立伟大功业的人,是不与众人谋划的。从前舜帝跳苗族的舞蹈,禹帝裸体进入裸国,这并不是放纵情欲,欢娱心意,而是随俗而行,表明因时因地制宜的原则,为了建立功业。愚蠢的人看不清已经成功了的事,聪明的人在事情还没有露头时就能觉察到。大王您就按照您的打算实行吧!”赵王说:“我并不是对实行胡服还有什么疑虑,而是担心人们讥笑我。狂人高兴,聪明人却为他惆怅;愚人欢笑,贤能者却为他悲伤。世上如果有同意我的,那末实行胡服的效果是难以估量的。虽然举世皆笑我,但胡地和中山国一定为我所有。”

于是赵王就下令全国、改革服装,实行胡服。赵王派王孙给公子成传达他的意见,说:“我要改穿胡服上朝,希望兄弟也改穿胡服上朝。在家听从父母的,在朝听从国君的,这是古今公认的道理。做儿子的不能违背父母之命,做大臣的不能违背国君之命,这是先王基本的道理。现在我下令全国改革服装,而您不穿胡服,我担心天下人会为此而议论我。治理国家,有一定的法则,以有利于人民为根本;从事政治,有一定的原则,以命令能够通行为首要。所以,要想建立出色的政绩,必须为人民着想;要想贯彻政令,必然使贵戚以身作则。现在实行胡服的用意,并非为了放纵情欲,欢娱心意。凡事有了开头,成功也就有了基础;事情完成了,功业建立了,政绩必然表现出来。现在我担心兄弟违反从政的原则,所以我说了这些供您考虑。而且,我听说:“办事只要有利于国家,做起来就不会有错误;办事只要借助贵戚的力量,名声不会受到损害。所以寡人希望仰仗公叔的义行,以成就改穿胡服的功业,派绁去拜见叔父,请叔父改穿胡服吧。”

公子成再一次拜谢说:“臣下本来听说君王改穿胡服了,可是不才因为卧病在床,不能快跑去拜见君王,所以没有及早进言。君王如今下了命令,臣下坚决对君王竭尽忠诚。臣下听说,中原地方,是聪明有远见的人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用聚积的地方,是贤圣实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施行的地方,是《诗》、《书》、《礼》、《乐》运用的地方,是奇异精巧技能试行的地方,是远方国家观摩向往的地方,是四方少数民族效法的地方。如今君王放弃这些固有的东西,而袭用远方的服装,改变古人的教导,更改古代的主张,违背人们的心意,背叛学者的教诲,背离中国的传统,臣下希望大王考虑这些事。”

使者把公子成的情况报告赵武灵王。武灵王说:“我本来听说叔父生病了。”立刻前往公叔成家,亲自告诉公叔成说:“衣服,是便于应用的东西;礼义,是便于行事的礼节。因此圣人考察当地的风俗而因地制宜地制作服装,根据行事的便利而制定礼仪,这是为了有利民众增强国家实力的措施。披散着头发,身刺花纹,站立时两臂交叉并向左掩衣襟,这是瓯越民族的风俗礼仪。用草汁染黑牙齿,在额上刺画花卉涂以青丹,用鲇鱼皮做帽子,缝纫粗拙,这是吴国的风俗和礼仪。他们的礼节服饰虽然是不一样,但是为求便利的心情则是相同的。所以乡情不同,风俗习惯都有变化;事情不同,礼法自然也要改变。因而圣人主张,只要对人民便利,绝对不硬性统一风俗习惯;只要对事情便利,绝对不强行统一礼法,儒家的师法相同,但是礼制却不相同;中原的风俗相同,而教化却不相同;何况是深山野外的生活习惯呢!因此风俗的扬弃或接受的变化,再聪明的人也不能使它固定为一;而远近的服饰,即使是圣人也不能统一。穷乡僻壤多奇风异俗,雅辟的学者多诡辩。不知道底细不要去怀疑,和自己的习惯不同更不要加以排斥,这才是大公无私的求善之心。现在叔父所说的是世俗之论,而寡人所说的是革新之论。我国东有黄河、薄洛之水,我们和齐国、中山共同使用这些,但是我们没有船舶备用。从常山一直到代郡、上党之间,东是燕国和东胡的边境,西是楼烦、秦、韩的边境,但我们没骑射的装备。所以寡人马上准备船舶备战,招募水兵,防守黄河、薄洛之水;换上胡服练习骑射,以便防守和燕国、东胡、楼烦、秦、韩接壤的边境。以前简主没有堵塞晋阳到上党一带,襄主兼并戎狄占领代郡,再攻打胡人,这是不论愚鲁或聪明的人都显而易见的事。以前中山国仗着齐国的强兵支援,侵扰我赵国土地,俘虏我赵国百姓,并且引水围困鄗,如果没有社稷神明的保佑,那鄗就会失守。先王虽然很气愤,但是这个仇却没有报。现在假如我军能够改穿便于骑射的胡服,不但就近可以防守上党,而且更能够远报中山之仇。然而如今叔父却固守中原习俗,违背简主和襄主的遗愿,反对改穿胡服的倡议,忘掉了国家的奇耻大辱,这绝不是寡人所希望于叔父的。”

公子成再次跪地磕头说:“臣愚昧无知,没能理解君王的意旨,只知道陈述世俗的言论。现在君王既然想继承简主和襄主的遗志,以便完成先王的心愿,臣又怎敢不服从君主的命令呢?”说完了又跪地朝拜,于是赵武灵王便赐给他一套胡服。

这时赵文进谏说:“农夫辛苦耕田,君子却坐享其成,这是天经地义的常法。愚鲁的人提出的意见,聪明的人择善而定,这是教育的原则。臣不隐讳忠贞之言,君不隐藏要说的话,这就是国家之福。臣虽然愚鲁,却愿意竭尽忠诚。”赵武灵王说:“思想坚定就不能被邪恶扰乱,心地忠诚就不怕受罪过,那就请贤卿说吧!”赵文说:“顺从世道扶助民心,这是古来正道;不变更传统服饰是礼法的规定;服从法律不犯罪是民众的天职,这三者都是古圣先王的教化。如今君王竟然放弃这些,而穿用远方蛮国的胡服,这就等于变更古人教化、更改古人的正道,所以臣恳请大王要慎重考虑!”赵武灵王说:“贤卿所说的都是世俗的偏见,因为一般人都拘泥于传统习俗,而平庸的学者更拘泥于传统学说,这两种态度,用来做官和管理政务是可以的,可是却不能用来高瞻远瞩论讨国家大事。再说,夏、商、周三代的服饰虽然都不尽相同,却能拥有天下;王霸的教化虽然都不同,却能修明政治。聪明者制定教化,那些愚鲁无知的人就受到控制;贤明之士讨论风俗,那些冥顽不灵之徒就受到约束。那些食古不化的人,不能和他们讨论问题;那些拘泥世俗的人,不能和他们沟通思想。所以习俗只有按照形势演变,礼法只能跟随世俗推移,这也就是圣人治国之道。按照教化而采取行动,根据法律而排除私心,这是治民的职责。有学问的人,能按照自己的所学来改变言行,一直达到礼法的变革,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所以有主见的人不追随他人,能创新的人不模仿古人,贤卿应当放弃自己的想法!”

赵造进谏说:“不竭尽忠言的是奸臣之辈,为私利而危害国家的,这是贼害一类的人。犯了奸佞罪的人,应该处死:犯了危害国家的人,应该灭族。犯了这两种罪的人,先王明确规定要判刑,这就是臣下的大罪。我虽愚蠢,但愿意竭尽忠心;绝不畏死。”赵王说:“做臣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所顾忌,就是尽忠;为君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广开言路,就是英明。竭尽忠心的大臣是不害怕危险的,英明通达的国君是不拒绝别人批评的。你就畅快地说吧。”

赵造说:“我听说:圣人不改变人民的要求进行教化,智者不变更旧的礼俗来治理国家。根据人民的要求进行教化,不用费力就会收到成效;根据人民旧的礼俗来治理国家,考虑起来方便,做起来也容易见效。现在大王要改变最初的服饰,不遵循旧的礼俗,实行胡服,而不顾人民的议论,这不能用来教化人民,树立新的礼俗。而且奇装异服,惑乱人心;习俗不正,扰乱人民。所以,国君不采用奇装异服,中原之国不效法蛮夷的邪僻行为,这些都不是用来教化人民、建立礼法制度的。而且,遵循旧的制度是不会犯错误的,遵循旧的礼俗是不会走上邪路的。我希望大王深思熟虑。”赵武灵王说:“古今的习俗不同,究竟要遵循哪种习俗呢?帝王的礼法也不是一脉相承的,那究竟遵循哪种礼法呢?伏羲、神农教化民众而不处罚民众,黄帝、唐尧、虞舜处罚民众而不仇视民众。而到三王时代,观察时事而制定法律,按照实情而制定礼仪。所有法令制度都分别顺应时代制定,衣服、家具、器械也都讲求便利。所以治理百姓不必统一其道,要想使国家富强也不必模仿古人。当圣人兴起时,不因袭旧制就能够获得天下;当夏朝和商朝衰亡时,并没有变更礼法便灭亡了。因此可见违背古法无可厚非,而死守古礼也不足称道。如果说奇装异服违背中庸之道,难道在邹、鲁两国就都没有奇风异俗吗?如果说风情偏陋而民情陷于骚乱,难道吴越一带没有俊杰之士吗?所以圣人认为,能够保护身体的就叫‘服’,对事情有帮助的就叫‘教’,进退适度的就叫‘节’。至于衣服之制,是用来整肃民众的,并不能依此来评价贤能。所以一般百姓都随波逐流,圣贤之士也该适应世事的变化。俗话说:‘按照书本上的方法来驾御马的人,当然不能十分了解马的习性;用古礼来治理当今国家的人,不可能符合变化的实际情况。’所以泥古不化的并不能超绝世人,模仿古俗的并不能治理当今之世。贤卿还是不要出言反对吧!”


王立周绍为傅

原文:王立周绍为傅曰:“寡人始行县,过番吾,当子为子之时,践石以上者皆道子之孝。故寡人问子以璧,遗子以酒食,而求见子。子谒病而辞。人有言子者曰:‘父之孝子,君之忠臣也。’故寡人以子之知虑,为辩足以道人,危足以持难,忠可以写意,信可以远期。诗云‘服难以勇,治乱以知,事之计也。立傅以行,教少以学,义之经也。循计之事,失而累;访议之行,穷而不忧。’故寡人欲子之胡服以傅王乎。”

周绍曰:“王失论矣,非贱臣所敢任也。”王曰:“选子莫若父,论臣莫若君。君,寡人也。”周绍曰:“立傅之道六。”王曰:“六者何也?”周绍曰:“知虑不躁达于变,身行宽惠达于礼,威严不足以易于位,重利不足以变其心,恭于教而不快,和于下而不危。六者,傅之才,而臣无一焉。隐中不竭,臣之罪也。傅命仆官,以烦有司,吏之耻也。王请更论。”

王曰:“知此六者,所以使子。”周绍曰:“乃国未通于王胡服。虽然,臣,王之臣也,而王重命之,臣敢不听令乎?”再拜,赐胡服。

王曰:“寡人以王子为子任,欲子之厚爱之,无所见丑。御道之以行义,勿令溺苦于学。事君者,顺其意,不逆其志。事先者,明其高,不倍其孤。故有臣可命,其国之禄也。子能行是,以事寡人者毕矣。《书》云:‘去邪无疑,任贤勿贰。’寡人与子,不用人矣。”遂赐周绍胡服衣冠,贝带黄金师比,以傅王子也。

译文:前301年,赵武灵王任命周绍为王子的太傅,对周绍说:“我当初到各地巡视,经过番吾,正是你年幼之时,有些大夫以上的官员都说你孝敬父母,所以,我赠给你玉璧,又招待你宴席,希望能见到你。你声称有病,却拒绝了。有人对我说:‘你是父母的孝子,国君的忠臣。’所以,我认为你的智谋是:明辨是非,足以诱进善导;才干超群,足以力挽狂澜;忠心耿耿,能够尽心竭力;身许国君,能够经久不渝。有诗说:‘勇敢可以赴难,智谋可以治乱,这是办事成功的要略;年幼立傅,端正德行,以学习进行教育,这是达到正义的坦途。’根据‘要略’去做事,有了差锗,也不至苦累;根据‘正义’去行动,遭到困窘,也不至忧愁。所以,我想让你穿上胡服,担任王子的太傅。”

周绍说:“大王选错了,这不是我所能胜任的。”赵王说:“挑选儿子,谁也不如他的父亲;评定大臣,谁也不如他的国君。这个国君,就是我呀。”周绍说:“任命王子的太傅,有六条标准。”赵王说:“哪六条标准?”周绍说:“智谋深稳,又通于时变;待人宽厚,又通于礼法;威武不可屈其志;富贵不可乱其心;严肃认真,遵守教令,一丝不苟;谦虚谨慎,对待下属,平易近人。这六条是担任王子太傅应具备的德才标准,而我连一条也没有。无才无德,不能竭尽忠心,这是我的罪过。大王任命不称职的人,这有辱太傅的职称,以此来烦劳当局,这就有辱王命。请求大王重新任命。”

赵王说:“我了解这六条标准,所以才任命你做王子的太傅。”周绍说:“全国还不了解大王实行胡服的意图,但是,我是大王的臣属,大王的严令,我怎么敢不听从呢?”周绍再拜,赵王赐给他胡服。

赵王说:“我把王子交托给你,想让你很好地爱护他,不要嫌弃他。以正义的行为去教导他,不要让他醉心于书本学习。侍奉王子,要用胡服的道理去教导他,不要违背了这个意思,一旦我不在人世,对于我,要发扬我高明的地方,不要违背王子继承的意志。所以,有你这样的臣子可以任命,这是国家的幸福啊!你能按照这样为我去做,就算你已经做到了应该做的一切。《尚书》上说:“铲除邪恶,不要犹豫不决;任用贤人,不要三心二意。’我信任你;不再任用别人了。

于是,赵王赐给周绍胡服衣冠,贝带和黄金师比,任命他为王子太傅


赵燕后胡服

原文:赵燕后胡服,王令让之曰:“事主之行,竭意尽力,微谏而不哗,应对而不怨,不逆上以自伐,不立私以为名。子道顺而不拂,臣行让而不争。子用私道者家必乱,臣用私义者国必危。反亲以为行,慈父不子;逆主以自成,惠主不臣也。寡人胡服,子独弗服,逆主罪莫大焉。以从政为累,以逆主为高,行私莫大焉。故寡人恐亲犯刑戮之罪,以明有司之法。”

赵燕再拜稽首曰;“前吏命胡服,施及贱臣,臣以失令过期,更不用侵辱教,王之惠也。臣敬循衣服,以待今日。”

译文:赵国的宗族赵燕不及时穿上胡服,赵王派人去责备他,说:“为国君效劳,应尽心竭力,委婉规劝,而不宣扬;受到国君的怒斥而不怨恨,不违背国君的意志以居功自傲,不据私利以建立个人威信。做儿子的应该孝顺,而不违背父母的意愿,做人臣的应该谦让,而不与国君相争。做儿子的一心为私,家庭必遭破败;做人臣的一心为私,国家必遭危险。违背父母而胡作乱为,慈爱的父亲也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违背国君另搞一套,仁惠的国君也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臣下。我穿胡服,你偏偏不穿,这是违背国君,罪大莫过于此。以实行胡服为累赘,以违背国君为高行,私心之大莫过于此。所以,我担心你要触犯刑法而杀身,以正国法。”

赵燕再拜叩头,说:“前已有令要穿胡服,而且命令已下达给我。我因没有执行命令,误了期,却没有惩罚我,辱蒙赐教,这是大王对我的宽惠。我要立即准备胡服,敬承尊命。”


王破原阳

原文:王破原阳,以为骑邑。牛赞进谏曰:“国有固籍,兵有常经。变籍则乱,失经则弱。今王破原阳,以为骑邑,是变籍而弃经也。且习其兵者轻其敌,便其用者易其难。今民便其用而王变之,是损君而弱国也。故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什者不易器。今王破卒散兵,以奉骑射,臣恐其攻获之利,不如所失之费也。”

王曰:“古今异利,远近易用。阴阳不同道,四时不一宜。故贤人观时,而不观于时;制兵,而不制于兵。子知官府之籍,不知器械之利;知兵甲之用,不知阴阳之宜。故兵不当于用,何兵之不可易?教不便于事,何俗之不可变?昔者先君襄主与代交地,城境封之,名曰无穷之门,所以昭后而期远也。今重甲循兵,不可以踰险;仁义道德,不可以来朝。吾闻信不弃功,知不遗时。今子以官府之籍,乱寡人之事,非子所知。”

牛赞再拜稽首曰:“臣敢不听令乎?”至遂胡服,率骑入胡,出于遗遗之门,踰九限之固,绝五径之险,至榆中,辟地千里。

译文:前300年,赵武灵王攻下原阳,把它作为骑邑,赵将牛赞规劝赵王说:“国家有成文法典,军队有固定兵制。改变法典,国家就要混乱;抛弃兵制,军队就要削弱。现在大王攻下原阳,把它作为骑邑,这是改变法典,抛弃兵制。再说,熟悉以前的兵制,就容易克敌制胜,用惯了以前的武器,就不会有什么困难。现在兵士都用惯了以前的各种武器,而您又要完全改换,这是伤害群众,削弱国力。所以,‘没有百倍的利益,就不要改变习俗;没有十倍的功效,就不要改换器具。’现在大王抛弃本国的军事制度和兵器,而实行胡人的骑射,我担心这样做,所得之利抵偿不了所失之费呀!”

赵武灵王说:“古与今对待利益各不相同,远与近使用器具也各不一样;阴阳变化不同道理,四时气候各不统一。所以,贤能的人根据客观条件去行动,而不被客观条件所限制;操纵兵器,而不被兵器所操纵。你只知道官府的旧法典,而不知道器械的便利;只知道一般地使用兵器、铠甲,而不知道根据阴阳变化去使用它们。所以,兵器如果使用不便当,为什么就不可以改换呢?教化如果不符合客观情况。为什么旧的礼法就不能改变呢?从前,先君襄主当政时,与代国国界相接,在国界上筑城加强防卫,城门叫‘无穷之门’,以此昭示后世子孙,希望获得长远利益。现在穿着沉重的铠甲,拿着长长的武器,不便于越过险隘之地;讲究仁义道德,不可能让胡人降服。我听说:忠信不放弃建功,聪明不忘记时机。现在你拿官府的旧法典来破坏我的事业,这是你所不了解的。”

牛赞再拜叩头,说:“我怎么敢不听从大王的命令呢?”于是赵王穿好胡服,率领骑兵,出了‘遗遗之门’,跨过九原要隘,通过五陉险阻,来到榆中,扩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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