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自宋诗人张孝祥的《转调二郎神/二郎神》
闷来无那,暗数尽、残更不寐。
念楚馆香车,吴溪兰棹,多少愁云恨水。
阵阵回风吹雪霰,更旅雁、一声沙际。
想静拥孤衾,频挑寒灺,数行珠泪。
凝睇。
傍人笑我,终朝如醉。
便锦织回鸾,素传双鲤,难写衷肠密意。
绿鬓点霜,玉肌消雪,两处十分憔悴。
争忍见,旧时娟娟素月,照人千里。
【注释】:
这是一首怀人词。在《于湖居士文集》里,次于《雨中花慢 》、《 二郎神》之后,应是长子同之北返后,孝祥怀念李氏而作。时在乾道六年(1167)的冬季。
词以直抒胸臆开句。一个“闷”字,点明此时心情,统摄全篇。“无那”(nu ò),犹无可奈何也。“暗数尽”句,一夜之凄迷境况如犹在眼前 。“念楚馆香车”句,回忆当年爱情生活,写出“闷”之根源。楚馆、吴溪,指江南昔日曾游之处。香车兰棹,赏心乐目 ,皆与李氏共之 。然而好景不长。少年的风流韵事 ,转眼都成为愁云恨水。他们由于社会环境所迫,不得不分居两地。“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念奴娇》)可见孝祥当时矛盾和痛苦的心情。“多少愁云恨水 !”乃是词人十几年来郁结心中的愁闷和悔恨的倾吐 。多少辛酸往事,只有两心暗知,如此点到即止,正说明其不堪回首 ,难以尽言 。“阵阵回风”两句,描写自己当前处境之凄凉。时近严冬,寒夜萧条,但闻朔风吹霰,呼啸回旋;旅雁宵惊,哀鸣沙际。两句看似写景,实则以景衬情。孝祥起知潭州,原非所愿。
曾奏请“于江淮间易一小郡”。他自比为南来的北雁,从一“旅”字可略见其当日心情。如此风雪之夜,由追忆曩昔欢娱更进而遥念李氏此时之孤寂痛苦 :“想静拥孤衾,频挑寒灺(xi è,灯花、烛烬),数行珠泪”,一句话,也是“孤灯挑尽未成眠”吧?写想象中的思妇独处,本由已之处境所生,却反怜惜他人,可见其爱之深,其思之切。
词的下阕,开始转用思妇口吻。 “凝睇”二字,承上启下,与“傍人笑我,终朝如醉”互为照应,其意味与柳永的“ 故人千里 ,竟日空凝睇”(《诉衷情近》)基本相同。“便锦织回鸾”句,用窦滔妻织锦为回文诗以寄其夫的故事,易“文”为“ 鸾”,取其与下句“鲤”字对仗更工;鸾凤一类字,尤常用于情人之间。从用典上也可证明此词确系怀念李氏之作。“素传双鲤”,源出古乐府《 饮马长城窟行 》,本是常用典,在这里却有言外之意。孝祥与李氏为避外人闲话,谅少有书信往来。著一个“ 便”字 ,已道出其中苦衷”如今即便能这么做 ,也无法尽“衷肠密意”了,因为 ,这毕竟是积累了十几年感情上的欠债!接着,词人又合写双方:一个是“ 绿鬓点霜”,一个是“玉肌消雪”,彼此都才三十几岁,年未老而人先衰。这正是感情长期受折磨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 十分”,见憔悴程度之深,语带隐痛。最后说“争忍见、旧时娟娟素月 ,照人千里”,乍看像是写月,与雪夜情景相背,倘理解作者此时激情驰骋,不受时间空间的局限,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处此风雪寒宵,自会令人闷损。若在月明之夜,又当如何呢?“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谢庄《月赋》),见月如见人,该可聊以自慰吧?不是的!旧时明月相照,无论在楚馆,还是吴溪,月好人亦好。如今却不同了,月儿依旧,而人已两鬓斑白,玉肌消损,无复有乐。触景生情,倍添离恨。写月亦即写人,“娟娟素月”,是李氏少年风采的再现于今山川远隔 ,又怎忍见此时月色,千里相照呢?全词如此作结,自然是情思飘逸,有悠然不尽之妙。
反复吟唱此词,深觉作者神驰千里,而笔触甚细。
他高展艺术想象的翅膀,在广阔的时空背景上自由飞翔。去悬揣对方心理 ,设想不同环境下的人物心态,都能曲尽其妙。在章法上,上片主要写自己,下片侧重李氏 。但每片中又曾涉及双方,或单写,或并列。把情与景 、人与事,往日与当前、追忆与设想等等,组织融合起来。转折较大处便运用“ 念” 、“ 想”、“便”及“争忍见”等领头字句,层次分明,更增词情灵活之美。还有一点应该指出,即作者在怀念李氏其他几首词中,多有重圆、再见的希望。不仅早期的两首《木兰花慢》里有“ 鸾鉴分收”、“ 断魂双鹜南州”及“拟把菱花一半,试寻高价皇州”等句;比这首词早几个月写的《雨中花慢》还说 :“犹自待、青鸾传信,乌鹊成桥”。 只有此首不再提及,可能作者已经感觉到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晏殊《玉楼春》词句)。孝祥卒于乾道五年(1169)夏秋之际,距作此词时间不及两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首怀念李氏的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