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白情,字鸿章,四川安岳县来凤乡人。中国白话诗的开拓者之一,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18年秋,与傅斯年、罗家伦等人组织“新潮社”,创办《新潮》月刊;1919年,康白情及“新潮社”成员参加了“五四”运动,并于同年7月出席“少年中国学会”成立大会;同年创办《少年中国》月刊,由李大钊、康白情负责编印;1920年留学美国,创建“新中国党”并自任党魁;1926年回国在山东大学、中山大学、厦门大学任教。新中国成立后,康白情先后在中山大学、华南联合大学担任教授;著有诗集《草儿》、《河上集》等。
1958年8月,秋伏溽热天,湖北巴东港,长江滚滚,落木萧萧。一艘客轮鸣响了靠岸汽笛,一个无力地低垂着脑袋,扣一顶皱巴巴帽子,穿脏兮兮干部服装的船客,面色绯红气喘吁吁地从口袋里掏出已作废的工作证,表明他的身份曾是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居然为曾经著名的中国现代诗人康白情——他穷愁潦倒,不日就将毫无响动地客死于他乡。
潮起
在“五四”后期,新刊物和新出版物急剧增加,仅半年时间,中国大约出现了400种新的白话刊物,而创刊于“五四”前的两份杂志依旧风靡人心,分执牛耳:一份是北大教授们主笔的《新青年》;另一份便为北大学生们自己办的《新潮》。
北大为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1918年12月3日,北大具有新思想和参与新文学运动的学生傅斯年、罗家伦、徐彦之等21人自发成立了一个规模很小的“新潮社”。于1919年1月创办了《新潮》杂志,英文名为 Renaissance,即“复兴”之意。随后,一批对新文学和历史感兴趣的北大学生如顾颉刚、潘家询、康白情、毛子水、俞平伯、孙伏园、叶圣陶等人参与进来了。
康白情,这个来自四川省安岳县23岁的北大哲学系大学生,进入新潮社后,表现得相当活跃。他或与社友们聚会讨论,或与社友们徜徉北京园林郊野……并作诗表决意投身社会活动:溅我黄儿千斗血,染红世界自由花。
《新潮》杂志在文学创作方面表现最突出的为写小说的汪敬熙、杨振声;写散文的周作人、朱自清、鲁迅;翻译戏剧的潘家询;写新诗则为胡适、罗家伦、傅斯年、俞平伯、康白情;但一直坚持下来的,只有康白情。
实际上康白情在《新潮》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并不是新诗,而是《论中国民族气质》。三万字的文言文中,康氏深度阐释了中国人的民族心态、性向、优越性与劣根性,行文旁征博引,罗列繁富,受到当时学术界的激赏。
在《新潮》上,康白情还发表了《难“思想律”》,从逻辑学的视角揭示了改造思想、改造逻辑发展的方向,引起中国哲学界的讨论。
青年时代的康白情才气横溢,光芒四射。他还在1919年5月6日至10日的《晨报》上,作论文《大学宜首开女禁论》,引起社会冲击波。该文极力主张妇女解放运动,认为女禁是“人类的污点”。
1919年7月1日,在北京宣武区盆儿胡同55号岳云别墅,“少年中国学会”正式成立大会上,创刊《少年中国》,月刊编辑主任李大钊,康白情为副主任。
涛声
牛呵!
人呵!
草儿在前,
鞭儿在后。
1919年3月1日,康白情的《草儿在前面》诗,以现代诗体写出了那一个最惨淡、最苦痛的时代的人间况味。
他在《和平的春里》潮汐般地呐喊:
遍江北底野色都绿了。
柳也绿了。
麦子也绿了。
细草也绿了。
水也绿了。
鸭尾巴也绿了。
茅屋盖上也绿了。
穷人的饿眼儿也绿了。
和平的春里远燃着几团野火。
康白情作为新诗的弄潮者,在中国新诗启林之初,是以星光灿烂的热情投身其里的。诗评家李思纯说:“胡适之康白情两位的新诗,都有融化旧诗,以创造新体的趋向。”
诗评家冯炳文更激赏道:“康白情的《草儿》在当时白话新诗坛上可谓一鸣惊人,”“康白情的诗是天籁。”
对康白情诗持批评态度的文学家梁实秋也承认道:“写景是《草儿》底作者所最擅长,天才所独到。”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胡适曾经有点隐忧地说:“至于《桑园道中》的‘山哪,岚哪,云哪,霞哪,半山上的烟哪,装成了美丽簇新的锦绣一片。’现在竟成了新诗的滥调了!”
也就是说,康白情的新诗当年几乎形成了“白情体”。不过,胡适也高度地评价道:“白情的《草儿》在中国文学史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的记游诗。这是用新诗体来记游的第一次大试验,这个试验可算是大成功了。”
浪尖
在康白情诗集《草儿》上,有很多诗是写他和“少中”会员的交游情形 。在名作《别少年中国》里,康白情更是语意双关地咏叹了他对“少年中国学会”乃至整个中国新青年们的澎湃激情:
我乐得登在甲板底尾上
酬我青春的泪
对你们辞行:
我底少年中国呀!
愿我五六年后回来,
你们更成我理想的中国少年!
我的兄弟姊妹们呀!
愿我五六年后回来
你们更成我理想的中国少年!
我的妈呀!
我的婆呀!
愿把我青春的泪
染你们的白发,
愿我五六年后回来
摩挲你们青春的发呀!
1920年秋风阵阵,天高云淡,康白情搭乘“Cilina”号离上海赴美国留学。《别少年中国》就写于轮船起航之际。
当时是上海棉纱大王穆藕初捐款保送6名北大毕业生赴美国留学,最后选汪敬煕、段锡朋、罗家伦、康白情、周炳琳、孟寿椿,均系“五四”风云人物。除孟寿椿的5人于民国九年10月起航赴美,故当时有“新五大臣出洋”之称。临行前他们5人还留下一张合影:康白情显英姿勃勃,为新时代青年之典范。
岂料当船停泊在日本横滨,康白情兴之所至,竟一个人离船趋访当时正在日本念书的田汉、张闻天和沈泽民,他们四人既为“少中”会友,亦为文友,异地相见,诗酒酬和,高山之巅江河千里终至烂醉如泥竟然不知晓海轮早已离去。耽误了船期,康白情只好改乘下一班船赴旧金山,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选修“晚近社会改造”。
然而,流连于政治的康白情,不久便与华埠洪门帮会的重要组织“致公堂”取得联系与合作,劝说孟寿椿(少中会员)、康纪鸿等与他看法接近的同学,联合创立了一个新的政党,取名“新中国党”,自任“党魁”,并用“康洪章”名字以引起国际间的注意与重视。因为他很钦慕清末名臣李鸿章。
由于华侨帮会的援助,一时“新中国党”的声名大噪,不但在华埠社会活动频繁,在国内上海、北京等地还遍设党支部。他还亲自回国指导活动,加强声势。在中国政界,一时引起了很大的骚动。
漩涡
可正当康白情回国播种时,“致公堂”支给忽然停止了,他的“党”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作鸟兽散了。康白情后来自认这是“平生最痛”的事。此后,在1930年至1935年的6年间,康白情浪迹江湖,行踪诡秘。后来,资助留学经费的上海某纱厂又倒闭了,他不得不中断学业提前回国。康白情先在北京民国大学作讲师,又经章士钊介绍兼职北洋政府善后会议法制委员。后又决计返回四川。
1926年夏,31岁的康白情回到了阔别10年的四川。当时成都新闻界以热情的态度来欢迎他。报刊通栏标题为“欢迎中国思想界的巨子、五四运动的健将、新潮诗人康白情回乡……”康白情回蜀后,先后做了川军刘湘第21军4师部上校参议,上海蜀丰人参银耳公司总经理、潾水中学教员,其间也曾醉心岐黄之术和偶尔游历山川,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据说,康白情在川军刘湘帐下不久,便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身心受损,意志消沉,无法自拔。
1935年到新中国成立前,康白情在中山大学有过两次教书经历,抗日期间随校到昆明。1947年又回广州,蛰居羊城。
新中国诞生后,他先后到广东文化大学任教授兼教务长、文学院院长、系主任,到华南联合大学任教授兼文法学院院长、新闻系主任。后又任华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1956年春随本院诸多教授同事春游,以“清明即事”作总题,即兴赋诗,咏颂出他人生最后的诗歌绝句《花埭浏览》:
集体游春一舸行,‘白花齐放’度清明。
生逢毛泽东时代, 郭外新秧分外青。
1958年3月,康白情被划为右派,5月退职,8月离校,从上海乘船溯长江而上。他曾患肺痨已复发,又加秋风秋雨袭扰,心力交瘁。客轮就要进入湖北省巴东港,那遍江北的山峦都隐隐泛黄了,秋里远燃的几团野火让他断断续续地闪回起岁月的辉煌与暗淡……老病苦痛,孤舟漂泊,旧时的亲朋少年已然列位神州风流,而自己仿佛为秋叶飘落于浊黄的江面,被呼啸的漩涡淹吸……
康白情住进巴东港旅舍,病入膏肓。弥留中呆滞地盯住窗外那萧疏的树枝与厚重的云层。一代诗人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