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将为从】
原文:苏秦将为从,北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余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疋,粟支十年。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粟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粟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也。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之忧,无过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赵之为蔽于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蔽,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难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踵道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兴号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众军于东垣矣。度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国必无患矣。”
燕王曰:“寡人国小,西迫强秦,南近齐、赵。齐、赵,强国也,今主君幸教诏之,合从以安燕,敬以国从。”于是赍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译文:苏秦准备组织合纵联盟,北上游说燕文侯说:“燕国东边有朝鲜、辽东,北边有林胡、楼烦,西边有云中、九原,南边有呼沱、易水。土地方圆有两千多里,战士有数十万,战车有七百辆,战马有六千匹,粮食够吃十年。南有碣石、雁门富饶的物产,北有大枣、板栗丰饶的收成,人民虽不耕种,枣、栗的果实也足够人民吃饱。这就是所谓‘天府之国’啊。国家安乐无事,没有军队被打败,将帅被杀戮的祸患。没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燕国。大王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吗?燕国没有遭受敌兵侵扰,是由于赵国做了燕国南面屏障。秦、赵如果发生五次战争,秦国两胜,而赵国三胜,秦、赵两国互相削弱了,而大王您却在他们的后边掌管着一个没有任何损伤的燕国,这就是燕国没有受敌兵侵扰的原因。况且秦国要是进攻燕国,必须越过云中、九原,经过代郡,上谷。得走几千里遥远的路程,即使得到燕国的城邑,秦国也会考虑到本来不能守住。秦国不能侵害燕国也是很明显的。如果赵国要进攻燕国,一发号令,不到十天,几十万大军就可进驻东垣,渡过呼沱和易水,不到四、五天,就可以兵临燕都。所以说:秦国攻打燕国,必须在千里之外作战;赵国攻打燕国,只在百里之内作战。不担忧百里之内的祸患却重视千里之外的敌人,没有比这更失策的了。所以,希望大王和赵国结成合纵联盟,诸侯团结一致,燕国就一定不会有什么祸患。”
燕王说:“敝国是个小国,西近赵国,南近齐国。齐国和赵国都是强国。现在承蒙您的教导,组织合纵联盟来安定燕国,我完全同意参加联盟。”于是,燕王赠送给苏秦车、马、金、帛而去赵国。
【奉阳君李兑甚不取于苏秦】
原文:奉阳君李兑甚不取于苏秦。苏秦在燕,李兑因为苏秦谓奉阳君曰:“齐、燕离则赵重,齐、燕合则赵轻。今君之齐,非赵之利也。臣窃为君不取也。”
奉阳君曰:“何吾合燕于齐?” 对曰:“夫制于燕者苏子也。而燕弱国也,东不如齐,西不如赵,岂能东无齐、西无赵哉?而君甚不善苏秦,苏秦能拒弱燕而孤于天下哉?是驱燕而使合于齐也。且燕亡国之余也,其以权立,以重外,以事贵。故为君计,善苏秦则取,不善亦取之,以疑燕、齐。燕、齐疑,则赵重矣。齐王疑苏秦,则君多资。”
奉阳君曰:“善。”乃使使与苏秦结交。
译文:奉阳君公子成与苏秦很不融洽。这时苏秦在燕国,李兑于是为苏秦对公子成说:“齐国与燕国不和,赵国地位就会提高;齐国和燕国联合,赵国地位就会降低。现在您要让燕国和齐国联合,这对赵国不利。我私下以为您的做法实在不可取。”
公子成说:“我干吗要让燕国和齐国联合呢?”回答说:“掌管燕国的是苏秦。燕国是个弱国,东边比不上齐国,西边比不上赵国,怎么能东边失去齐国,西边失去赵国呢?而您和苏秦很不融洽,苏秦怎能依靠弱燕使自己孤立于诸侯之中呢?这是把燕国推到齐国一边去啊。况且燕国是一个遭受内乱的残破国家,苏秦只是把燕国作为自己发展的基地,他将借诸侯之力以抬高自己的地位,将组织合纵联盟而得到别人的尊重。所以,为阁下考虑,和苏秦友好,要结交他;和苏秦不友好,也要结交他。这样,使燕国和齐国互相猜疑。燕国和齐国互相猜疑,必然都想与赵国联合,赵国地位就提高了。齐王会怀疑苏秦在让燕国和齐国联合,苏秦将以燕国助赵,那末,您公子成就多了一份助力。”
公子成说:“好。”于是派使臣与苏秦结交。
【权之难】
原文:权之难,燕再战不胜,赵弗救。哙子谓文公曰:“不如以地请合于齐,赵必救我。若不吾救,不得不事。”文公曰:“善。”今郭任以地请讲于齐。赵闻之,遂出兵救燕。
译文:燕、齐在权地交战,燕军两次出战都没有获胜,赵国没有去援救。哙子对燕文公说:“您不如割地请求与齐国联合,赵国必然会来救我们。如果不来救我们,齐、赵两国必然发生战争。”文公说:“好。”便派郭任献地与齐国结盟。赵国听说后,就派兵救燕。
【燕文公时】
原文:燕文公时,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文公卒,易王立。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
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齐王案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婿也。王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齐王曰:“然则奈何?”对曰:“圣人之制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故桓公负妇人而名益尊,韩献开罪而交愈固,此皆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也。王能听臣,莫如归燕之十城,卑辞以谢秦。秦知王以己之故归燕城也,秦必德王。燕无故而得十城,燕亦德王。是弃强仇而立厚交也。且夫燕、秦之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皆从。是王以虚辞附秦,而以十城取天下也。此霸王之业矣。所谓转祸为福,因败成功者也。”
齐王大说,乃归燕城。以金千斤谢其后,顿首塗中,愿为兄弟而请罪于秦。
译文:燕文公时,秦惠王把他的女儿嫁给燕太子做妻。燕文公死后,太子易王即位。齐王趁燕国遇有国丧便派兵进攻,占领了十座城。
武安君苏秦为燕国游说齐王,两次跪拜庆贺,接着又仰面吊唁。齐王按戈责备说:“为什么庆贺和吊唁接连这么快呀?”苏秦回答说:“人在饥饿时,其所以不愿吃毒药附子,这是因为它虽然可以暂时解除饥饿,但毒死和饿死,同样地痛苦。现在燕国虽然弱小,可也是强秦的女婿之邦。大王贪图十城,却和强秦结下了深仇。如果让弱小的燕国打前锋,而强秦做后盾,来召集天下的精兵,这就等于齐国吃了毒药附子一样。”齐王说:“那可怎么办呢?”苏秦回答说:“圣人处理事情,可以把灾祸转变为吉利,可以把失败转变为成功,所以,齐桓公虽然有女色的牵累,但名声更加崇高;韩献子得罪了赵盾,可是赵盾和他的交情更加巩固。这些都是‘转祸为福,转失败为成功’的事例。大王如能听从我的意见,不如归还燕国的十城,谦卑地向秦国致歉,秦王知道大王因为秦国的缘故而归还燕国十城,他一定会感激大王。燕国在没有发生任何事变的情况下收回了十城,燕王也会感激大王。这就是舍弃强大的仇敌,建立友好的邦交。而且燕国和秦国如果都和齐国建立了友好关系,大王的号令,诸侯都会听从,这样,大王虽然是‘谦卑地向秦国致歉’,顺从秦国,却以十城换来了‘大王号令,天下皆从’的实效。这是建立霸王的事业。也就是所谓‘转祸为福,转失败为成功。’”
大王听了非常高兴,于是归还燕国十城,并拿出黄金千斤表示致歉,一路上尊礼自卑,愿结为兄弟之邦而向秦国请罪。
【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
原文:人有恶苏秦于燕王者,曰:“武安君,天下不信人也。王以万乘下之,尊之于廷,示天下与小人群也。”
武安君从齐来,而燕王不馆也。谓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见足下身无咫尺之功,而足下迎臣于郊,显臣于廷。今臣为足下使,利得十城,功存危燕,足下不听臣者,人必有言臣不信,伤臣于王者。臣之不信,是足下之福也。使臣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而以事足下,不可乎?”燕王曰:“可。”曰:“有此,臣亦不事足下矣。”
苏秦曰:“且夫孝如曾参,义不离亲一夕宿于外,足下安得使之之齐?廉如伯夷,不取素飡,污武王之义而不臣焉,辞孤竹之君,饿而死于首阳之山。廉如此者,何肯步行数千里,而事弱燕之危主乎?信如尾生,期而不来,抱梁柱而死。信至如此,何肯杨燕、秦之威于齐而取大功哉?且夫信行者,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皆自覆之术,非进取之道也。且夫三王代兴,五霸迭盛,皆不自覆也。君以自覆为可乎?则齐不益于营丘,足下不逾楚境,不窥于边城之外。且臣有老母于周,离老母而事足下,去自覆之术,而谋进取之道,臣之趣固不与足下合者。足下皆自覆之君也,仆者进取之臣也,所谓以忠信得罪于君者也。”
燕王曰:“夫忠信,又何罪之有也?”对曰:“足下不知也。臣邻家有远为吏者,其妻私人。其夫且归,其私之者忧之。其妻曰:‘公勿忧也,吾已为药酒以待之矣。’后二日,夫至。妻使妾奉卮酒进之。妾知其药酒也,进之则杀主父,言之则逐主母。乃阳僵弃酒。主父大怒而笞之。故妾一僵而弃酒,上以活主父,下以存主母也。忠至如此,然不免于笞,此以忠信得罪者也。臣之事,适不幸而有类妾之弃酒也。且臣之事足下,亢义益国,今乃得罪,臣恐天下后事足下者,莫敢自必也。且臣之说齐,曾不欺之也。使之说齐者,莫如臣之言也,虽尧、舜之智,不敢取也。”
译文:有人在燕易王面前毁谤苏秦说:“武安君是天下最不可信赖的人,君王以万乘之尊去俯就他,在朝廷上推崇他,这是向天下诸侯表示燕王和小人为伍。”
苏秦从齐国回来,燕易王竟不准备馆舍招待,因而他对燕易王说:“臣是东周乡野小民,当第一次晋见君王时,没有一点儿功劳,而君王却到效外来迎接,在朝廷上表彰臣招待臣。现在臣为君王出使齐国,使燕国收回十城之地,有挽救弱燕危亡命运之功,君王反而不相信臣,一定是有人在君王面前说臣不讲信用,诽谤臣。说臣不讲信义,那倒是君王的福气。假如臣像尾生一般守信、像伯夷一般高洁、像曾参一般孝顺,用这三人的美德来侍奉君王好不好呢?”燕易王说:“好啊。”苏秦说:“假如臣是有这三种美德的人,那臣也就不会来服侍君王了。”
苏秦说:“臣要像曾参一般孝顺,连一夜都不肯离开父母,那君王还能派臣出使齐国吗?假如像伯夷一般高洁,不肯白吃饭,认为周武王不义就不做他的臣子,辞去孤竹君不做,宁肯活活饿死在首阳山,像这样孤高自赏的义士,又怎肯步行几千里来臣事危亡的燕国君主呢?假如臣像尾生一般守信义,和女人在桥下约会,女人不来水来了,他竟抱着桥柱不走被淹死。像如此守信义的人,又怎肯到齐国去宣扬燕,秦的威势来建立大功呢?况且守信用的人,乃是为了自己,并不是为了别人,都是庇护自己的方法,根本不是进取的策略。三王相继兴起,五霸轮流强盛,都不仅仅是为了庇护自己。君王以为庇护自己是应该的吗?那齐国就不能进兵营丘,而君王也不能越过楚国的边界,更不能向边城之外窥探。况且臣有老母而来侍奉君王,放弃庇护自己的观念而寻求进取的策略。臣的目的本来是跟君王不相合的,君王是庇护自己的君主,而臣是力求进取的臣子,这就是‘由于忠信却得罪君王。”
燕易王说:“忠信怎么会得罪寡人呢?”苏秦回答说:“君王可能不明白这种道理。臣有一个邻居到远方做官,他留在家的妻子和人通奸,当丈夫要回家时,奸夫感到很忧虑,这时奸妇对奸夫说:‘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准备好毒药等他回来。’过两天丈夫回来了,妻子叫侍妾端毒酒给他喝,侍妾知道这是一杯毒酒,男主人喝了就会被毒死,可是说出来女主人就会被赶走,因此侍妾就故意跌倒把毒酒弄翻,不料男主人竟然火怒而鞭打侍妾。所以侍妾故意把毒酒弄翻,对上救了男主人一命,对下保全了女主人在家中的地位。侍妾忠贞到如此程度,然而竟逃不过男主人的鞭打,这就叫作‘以忠信而获罪。’臣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幸恰好有些类似这侍妾故意把酒弄泼。况且臣侍奉君王,是为了提高燕国的地位,希望对燕国能有所帮助,不料臣竟因此而获罪,臣恐怕以后来侍奉君王的天下士子,都不敢自信能够做到这样。再说臣前往齐国游说,并不是用欺骗手段。只不过其他国家使者到齐国游说的,没有谁像我说的那么婉转。即使他们像尧、舜一般明智,齐国也不肯相信他们的话。”
【张仪为秦破从连横】
原文:张仪为秦破从连横,谓燕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王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逼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之可以击人。与代王饮,而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歠,即因反斗击之。”于是酒酣乐进取热歠。厨人进斟羹,因反斗而击之,代王脑涂地。其姊闻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闻。
“夫赵王之狼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知也。且以赵王为可亲邪?赵兴兵而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却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兴师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赵不敢妄动矣。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
燕王曰:“寡人蛮夷辟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儿,言不足以求正,谋不足以决事。今大客幸而教之,请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献常山之尾五城。”
译文:张仪为秦国瓦解合纵联盟组织连横阵线,对燕王说:“大王最亲近的诸侯莫过于赵国,从前赵襄子把他的姐姐嫁给代国国王为妻。目的是想要吞并代国,他约定和代王在边塞句注会晤。就要工匠做了一把金属的大勺子,把勺子把儿做长一些,可以用来打人。赵襄子和代王宴饮,事先暗中告诉厨师说:“等到酒兴正浓的时候,端上热汤,立即翻倒,用勺底打死代王。”当时,酒兴正浓,厨师就端上热汤,在接热汤的时候,厨师上前倒出热汤,乘势倒翻,用勺底打死了代王,代王的脑浆溅了一地。他的姐姐听说后,把自己的簪子磨尖自杀而死,所以到现在还有个摩笄山,天下无人不知。
“那赵武灵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大王已清楚地了解。难道以为赵王是可以亲近的吗?赵国发兵进攻燕国,两次围困燕都,胁迫大王,大王割给他十城赔罪,这才撤兵。现在赵王已经到渑池去朝拜秦王,献上河间来讨好秦国。如果赵王不讨好秦国,秦国出兵云中、九原,迫使赵国进攻燕国,那末,易水、长城就不会为大王所有了。况且现在赵国对秦国来说,如同是秦国的一个郡县,不敢随便出兵征伐,如果大王投告秦国,秦王一定高兴,而赵国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燕国西边有强秦的援助,南边没有齐、赵的祸患。所以希望大王深思熟虑。”
燕王说:“我身处荒蛮僻野之地,虽是个男子汉,仅如婴儿一般,言论不可能要求正确,谋略不可能决断事情。现在承蒙贵宾教导,燕国愿意向西尊奉秦国。”于是把常山之东的五城献给秦国。
【宫他为燕使魏】
原文:宫他为燕使魏,魏不听,留之数月。客谓魏王曰:“不听燕使何也?”曰:“以其乱也。”对曰:“汤之伐桀,欲其乱也。故大乱者可得其地,小乱者可得其宝。今燕客之言曰:‘事苟可听,虽尽宝、地,犹为之也。’王何为不见?”魏王说,因见燕客而遣之。
译文:宫他为燕国出使魏国,争取燕、魏同盟,魏王不同意,把他留下好几个月。魏客对魏王说:“为什么没有同意燕国使臣的要求呢?魏王说:“因为燕国有内乱。”魏客说:“商汤讨伐夏桀时,希望夏桀国内大乱。所以说,大乱的国家,别国可以得到它的土地;小乱的国家,别国可以得到它的珍宝。现在燕国使臣说:‘我要求的事如果能够同意,即使献出珍宝、土地也愿意干。‘大王为何不接见他呢?”魏王很高兴,于是接见了宫他,并且让他返回燕国。
【苏秦死】
原文:苏秦死,其弟苏代欲继之,乃北见燕王哙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王义甚高甚顺,鄙人不敏,窃释鉏耨而干大王。至于邯郸,所闻于邯郸者,又高于所闻东周。臣窃负其志,乃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大王天下之明主也。”
王曰:“子之所谓天下之明主者,何如者也?”对曰:“臣闻之,明主者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赵者,王之仇雠也;楚、魏者,王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此则计过。无以谏者,非忠臣也。”
王曰:“寡人之于齐、赵也,非所敢欲伐也。”曰:“夫无谋人之心,而令人疑之,殆;有谋人之心,而令人知之,拙;谋未发而闻于外,则危。今臣闻王居处不安,食饮不甘,思念报齐,身自削甲扎,曰有大数矣,妻自组甲絣,曰有大数矣,有之乎?”
王曰:“子闻之,寡人不敢隐也。我有深怨积怒于齐,而欲报之二年矣。齐者,我雠国也,故寡人之所欲伐也。直患国弊,力不足矣。子能以燕敌齐,则寡人奉国而委之于子矣。”对曰:“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则楚重,西附秦则秦重,中附韩、魏则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王,长主也,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蓄积散。西困秦三年,民憔悴,士罢弊。北与燕战,覆三军,获二将。而又以其余兵南面而举五千乘之劲宋,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之欲得也,其民力竭也,安犹取哉?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弊。”
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有长城、钜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何足以为固?民力穷弊,虽有长城、钜防,何足以为塞?且异日也,济西不役,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以役矣,封内敝矣。夫骄主必不好计,而亡国之臣贪于财。王诚能毋爱宠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其左右,彼且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
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曰:“内寇不与,外敌不可距。王自治其外,臣自报其内,此乃亡之之势也。”
译文:苏秦死了,他弟弟苏代要继承他的事业,就北上去见燕王,说:“我是东周乡野一个小民,听说大王有崇高的德义,非常通情达理,鄙人愚昧无知,想放下锄、耨来求大王。到了邯郸、听到的一切,又比在东周时听到的评价更高。我暗自坚持自己的意愿,就来到燕国的朝廷,拜会了大王的百官群臣,知道大王真是天下的明君。
燕王说:“您所说的‘天下的明君’,是什么样的人?”苏代回答说:“我听说,作为一个明君,一定非常喜欢了解自己的过错,而不喜欢了解自己的优点。让我告诉大王的过错。齐国和赵国是大王的敌国,楚国和魏国是大王的盟国。现大大王尊奉敌国去进攻盟国,这不是对燕国有利的办法,大王自己考虑一下,就知道这是一项错误的计策。若大臣不能规谏,就不能算是忠臣。”
燕王说:“我对于齐国和赵国,可不敢想去进攻。”苏代说:“没有谋算人的心意,去让人怀疑自己,这是自造的疑惑;有谋算人的心意,却被人知道了,这是自己的笨拙;谋算还未开始,便已泄漏出去,这是自处于危险。现在,我听说大王坐卧不安,饮食无味,一心想要报复齐国,亲自动手缝缀铠甲上的甲片,说‘有大计了!’妻子亲自搓制穿甲片的绳索,说‘有大计了!”有这样的事吗?”
燕王说:“您已经知道这事,我也就不敢隐瞒了。我对齐国有深仇大恨,想报齐国的仇已有二十多年了。齐国是我的敌国,我本来就要讨伐它,只是担心国家疲惫,力量不够而已。您如果能率领燕国对抗齐国,我就把燕国委托给您。”苏代回答说:“天下互相攻战的国家共有七个,而燕国是个弱国。单独作战,则无力;依附别个国家,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因此而提高他们自己的地位。南边依附楚国,则楚国就会提高地位;西边依附秦国,秦国就会提高地位;中间依附韩国、魏国、韩国、魏国就会提高地位。如果燕国所依附的国家提高了地位,这就一定使大王的地位跟着提高啦。现在齐王是贤主,然而刚愎自用。向南攻打楚国连续五年,积蓄被消耗;向西困扰秦国已有三年,人民因饥饿而憔瘁,士兵因长期作战而疲惫;向北与燕国交战,击败了燕国全军,擒获了两名燕将;又以他久战的军队向南灭掉了五千辆兵车的宋国,吞并了十二个小国。这些就是齐王想要实现的。民力已被耗尽,怎么能够有所作为呢?而且我听说,连年作战,人民就劳苦;长期用兵,士兵就疲惫。”
燕王说:“我听说,齐国有济水、黄河,足以固守;有长城巨防可作要塞。真有这样的事吗?”苏代回答说:“天时不给它以帮助,虽然有济水、黄河,怎么能够固守?人民穷困,士兵疲惫,虽有长城、巨防,怎么可作要塞?况且从前济西一带不征召现役,养兵是为了防御赵国;河北地区不征召现役,养兵是为了防御燕国。现在济西、河北地区都已征召兵役了,全国已疲惫不堪。骄傲的国君一定不喜欢听别人的计谋,亡国的大臣必然贪图财货。大王如果舍得宠子、胞弟,把他们派去做人质,再拿宝、珠、玉、帛去讨好齐王的近臣,齐王就会感激燕国,会轻易地出师,企图灭掉宋国,那末,齐国更加疲惫,只要一进攻就可以灭掉它了。”
燕王说:“我还是按照上天之命接受您的教导吧。”苏代说:“不能制止内乱,就不能抵御外敌。大王领兵从外面进攻齐,我在齐国作内应。这就是灭亡齐国的大势。”
【燕王哙既立】
原文:燕王哙既立,苏秦死于齐。苏秦之在燕也,与其相子之为婚,而苏代与子之交。及苏秦死,而齐宣王复用苏代。
燕哙三年,与楚、三晋攻秦,不胜而还。子之相燕,贵重主断。苏代为齐使于燕,燕王问之曰:“齐宣王何如?”对曰:“必不霸。”燕王曰:“何也?”对曰:“不信其臣。”苏代欲以激燕王以厚任子之也。于是燕王大信子之。子之因遗苏代百金,听其所使。
鹿毛寿谓燕王曰:“不如以国让子之。人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由必不受,有让天下之名,实不失天下。今王以国让相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与尧同行也。”燕王因举国属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授益而以启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益也。启与支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其实令启自取之。今王言属国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太子用事。”王因收印自三百石吏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子之。
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储子谓齐宣王:“因而仆之,破燕必矣。”王因令人谓太子平曰:“寡人闻太子之义,将废私而立公,饬君臣之义,正父子之位。寡人之国小,不足先后。虽然,则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
孟轲谓齐宣王曰:“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王因令章子将五都之兵,以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
译文:燕王哙即位以后,苏秦在齐国因与大夫争宠被杀死。苏秦当初在燕国时,与燕相国子之通婚,苏秦的弟弟苏代与子之也有交往。等到苏秦死后,齐宣王又任用了苏代。
燕王哙三年,燕国与楚国、赵国、魏国、韩国联合攻打秦国,失败而归。子之任燕国的相国,尊贵专断,这时,苏代为齐国出使燕国,燕王问苏代说:“齐王这人怎样?”苏代回答说:“肯定成不了霸业。”燕王说:“为什么?”苏代回答说:“不信任自己的大臣。”苏代想用这个回答来激发燕王,让他重用子之。从此燕王更加信任子之了。子之于是赠给苏代百金,任凭他使用。
苏代的使者鹿毛寿对燕王说:“不如把燕国的权力让给子之,人们说尧帝是贤君,因为他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当然不肯接受,尧帝却有禅让天下的美名,实际上并没有失去天下,如果大王把国家权力让给相国子之,子之一定不敢接受,这样大王便与尧帝齐名了。”燕王就把燕国的政权全部交给了子之,子之的势力更大了。
又有人对燕王说:“当初,禹王因伯益助他治水有功,把国政交给伯益,并让自己儿子启的官吏做伯益的官吏,到禹王年老时,他认为启不能胜任掌管天下的重任,就把国家大权传给了伯益。后来,启和他的党羽攻击伯益,并且夺取了国家政权。这样,禹王名义上把国家传给了伯益,实际上又让启自己夺了权。现在大王说是把国家交给了子之,而官吏没有一个不是太子的人,这样,名义上国家属于子之,实际上是太子掌权。”燕王因此收回三百石以上俸禄官吏的印玺,交给了子之。子之因此正式成为燕王。而燕王哙因老退休,不再执掌国政,愿意成为臣下,国家大事全都由子之决断。
子之执政三年,燕国大乱,各宗族痛恨子之。将军市被和太子平进行谋反,准备攻击子之。储子对齐宣王说:“乘此时机进攻燕国,一定可以大败它。”齐宣王就派人给太子平转告自己的话,说:“我听说太子主持正义,准备废除私权,确立国权,整顿君臣的名分,重整子承父位的纲纪。敝国很小,无助于决定问题,即使如此,我完全听从太子的召唤。”
太子于是急招党羽,聚集徒众,将军市被包围了王宫,攻打子之,没有攻下;子之和宗族乃反攻,太子平和将军市被殉国。燕国内战数月,几万人死去,燕国大众痛怨,宗族人心涣散,离心离德。
孟轲对齐宣王说:“现在攻打燕国,正如同周文王、周武王讨伐殷纣一样,机不可失。”齐宣王于是派大将匡章率领全国军队,又加上北边地区的民众讨伐燕国。燕国士兵因不愿打仗,连城门也不关闭,燕王哙终于被杀死。齐军大胜燕军,子之逃亡。过了两年,燕国人拥立公子职为国君。这就是燕昭王。
【初苏秦弟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
原文:初,苏秦弟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厉,燕质子为谢乃已,遂委质为臣。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持质子于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伯也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燕立昭王。而苏代、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封泾阳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之宋,宋善待之。
译文:当初,苏秦的弟弟苏厉通过燕国的质子晋见齐王。齐王因怨恨苏秦,打算囚禁苏厉,燕国质子为苏厉致歉谢罪,这才罢休,苏厉于是愿意献身齐国做臣子。
燕国的相国子之和苏代是姻亲,想夺取燕国的政权,就要苏代扶助质子与齐国交好,想借齐国的力量使质子受燕国重用。齐国派苏代回去向燕王述职,燕王哙问:“齐王能称霸吗?”苏代说:“不能。”燕王问:“为什么?”苏代说:“他不信任自己的大臣。”于是燕王就让子之专擅国政,不久又让出王位,燕国因而大乱。齐国乘机进攻燕国,杀了燕王哙和子之,燕国拥立了昭王,而苏代、苏厉就不敢进入燕国,两人都投靠了齐国,而齐国却优待他们。
苏代过魏
原文: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封泾阳君,秦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和,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于是出苏代之宋,宋善待之。
译文:苏代经过魏国,魏国为燕国逮捕了苏代。齐国派人对魏国说:“齐国请求把宋地封给秦泾阳,秦国不接受。秦国并不是看不出与齐国友好能得宋地之利,而是因为不相信齐王和苏代。现在齐国和魏国不和,竟至如此严重,那末,齐国就不会欺骗秦国。秦国相信齐国,齐,秦两国联合,泾阳君又有宋地,这对魏国绝非有利。所以大王不如让苏代回到齐国去,秦国必然会怀疑而不相信苏代。齐国和秦国如不友好合作,诸侯之间的关系没有变化,进攻齐国的局势就形成了。”魏王于是释放了苏代,苏代到了宋国,宋国优待他。
【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
原文: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以报雠。故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雠者奈何?”
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恣睢奋击,呴籍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博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
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始;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燕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译文:燕昭王收拾了残破的燕国之后,登上了王位。他谦卑恭敬,以厚礼重金招聘贤才,准备依靠他们报仇雪耻。于是,他去见郭隗先生,说:“齐国趁我国内乱,发动突然袭击,打败了燕国。我深知国小力弱,不可能报仇。然而如果能得到有才干的人,与他们共同管理国家,来洗雪先王的耻辱,这是我的愿望。请问要报国家的大仇,应该怎么办?”
郭隗先生回答说:“成就帝业的国君,以贤者为师,同朝共事;成就王业的国君,以贤者为友,同朝共事;成就霸业的国君,以贤者为臣,同朝共事;亡国的国君,以贤者为奴仆,则不能保有国家。折节屈尊侍奉贤者,面向老师接受教导,那末,才干超过自己百倍的人就会到来;先于别人去劳役,后于别人去休息,先于别人向人求教,别人已经不求教了,自己还求教不止,那末,才干超过自己十倍的人就会到来;靠着几案,拄着手杖,颐指气使,指手划脚,那末,干杂活、服苦役的人就会到来;如果对人暴虐粗野,随便发怒,任意呵斥,那末,只有唯唯诺诺,唯命是从的犯人、奴隶就会到来。这些都是古代施行王道,招揽人才的办法。大王如果能够广泛选拔国内的人才,亲自登门拜访,天下人听说大王亲自拜访贤臣,天下的贤士一定都会奔赴燕国。”
昭王说:“我应当拜访谁才合适呢?”
郭隗先生说:“我听说,古代有个君王,想以千金求购千里马,经过三年,也没有买到,宫中有个内臣对国君说:‘请让我去买吧’,国君就派他去。三个月后他找到了千里马,可是马已经死了,就以五百金买了那匹死马的头,回来报告国君。国君大怒,说:“我要找的是活马,死马有什么用?还白白花了五百金。’内臣回答说:‘死马尚且肯花五百金,更何况活马呢?天下人由此一定会认为大王善于买马,那末千里马就会买到。’于是,不到一年,三匹千里马就送上门来。现在大王果真想招揽人才,就先从我开始吧;像我这样的人尚且被任用,何况比我更有才干的人呢?难道他们还会嫌千里为远而不到燕国来吗?”
在这时,燕昭王专为郭隗修建了官宅,并且尊他为师。不久,乐毅从魏国来了,邹衍从齐国来了。剧辛从赵国来了,有才干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聚集到燕国,昭王悼念死去的人,安慰活着的人,同老百姓同甘共苦。二十八年后,燕国殷实富裕了,士兵生活安适,都乐意为国而战。于是,昭王就任命乐毅为上将军,与楚、秦、赵、魏、韩等国合谋讨伐齐国。齐国大败,齐闵王逃往国外。燕国的军队单独追击败逃的齐军,攻下齐都临淄,把那里的宝物全部掠去,烧毁了齐国的宫殿、宗庙。齐国的城邑没有被攻下的,只有莒和即墨两处。
【齐伐宋】
原文: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名卑而权轻。秦齐助之伐宋,民劳而实费。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雠强而国弱也。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而足下行之,将欲以除害取信于齐也。而齐未加信于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则足下之事齐也,失所为矣。夫民劳而实费,又无尺寸之功,破宋肥雠,而世负其祸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鲁、卫,此所谓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强,而燕犹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虽然,臣闻知者之举事也,转祸而为福,因败而成功者也。齐人紫败素也,而贾十倍。越王勾践栖于会稽,而后残吴霸天下。此皆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也。今王若欲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乎?则莫如遥伯齐而厚尊之,使盟于周室,尽焚天下之秦符,约曰:‘夫上计破秦,其次长宾之秦。’秦挟宾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结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一国都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穷齐之说说秦,谓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齐而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弗利而势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收燕、赵。今泾阳君若高陵君先于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矣。秦为西帝,赵为中帝,燕为北帝,立为三帝而以令诸侯。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攻齐,曰,必反宋地而归楚之淮北。夫反宋地,归楚之准北,燕、赵之所同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同愿也。夫实得所利,名得所愿,则燕、赵之弃齐也,犹释弊屣。今王之不收燕、赵,则齐伯必成矣。诸侯戴齐,而王独弗从也,是国伐也。诸侯戴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王不收燕、赵,名卑而国危;王收燕、赵,名尊而国宁。夫去尊宁而就卑危,知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也,必如刺心然,则王何不务使知士以若此说秦?秦伐齐必矣。夫取秦也,上交也;伐齐,正利也。尊上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氏,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闵王出走。
译文:齐国攻打宋国,宋国危急。苏代于是写信给燕昭王说:“燕国处在万乘大国之列,却屈尊而服从齐国,这样,不但有损国家的名誉,而且也贬低了国家的声威;受齐国之命帮助他攻打宋国,真是劳民伤财,灭了宋国,攻下了楚国淮北,使齐国更为强盛,仇国强盛了而燕国却削弱了。以上这三种结果都是国家的大祸,可是大王这样做,是想要以此让齐国对自己消除忌恨,又取得齐国的信任吗?但是,齐国并没有更加信任大王,却更加忌恨燕国了。这末说来,大王讨好齐国,完全做错了。劳民伤财而自己却没有丝毫收益,灭掉宋国而加强了仇敌,使燕国世世代代遭受灾难。宋国加上淮北之地就相当于万乘之国,而齐国独吞了宋国和淮北之地,就等于又增加了一个齐国。九夷方圆七百里,再加上鲁、卫两国,这可以说是一个万乘大国。一个强大的齐国,燕国尚且不能抵抗,如果以三个齐国进攻燕国,那灾难可就大了。
“即使如此,我听说,聪明人办事也可以使祸患变为吉祥,使失败变为成功。从前,齐桓公喜欢紫色,全国人都喜欢紫色,齐国人用无色的旧绢绸染成紫色,也能以十倍的价钱卖出。越王勾践困守在会稽山,可是不久就灭掉了吴国而称霸天下。这都是‘使祸患变为吉祥,使失败变为成功’的实例。现在大王想要‘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吗?那末,不如远尊齐国为霸主,而深深地敬重他,派使臣和齐国结盟,焚毁所有诸侯和秦国建立邦交的符节,并和诸侯盟约:‘上策,是诸侯打败秦国;其次,是诸侯孤立秦国。‘秦国受到孤立的威胁,坐以待毙,秦王一定深为担忧。秦国五代都使诸侯屈服,现在却屈居于齐国之下;秦王的心意:‘如果能够使齐国处于困境,则不惜以秦国而取得胜利。’那末,大王为什么不派一名平民说客用‘使齐国陷于困境’的论调去游说秦国呢?他对秦王说:‘燕国和赵国灭掉宋国加强了齐国,尊崇齐国却处在齐国之下,燕国和赵国并不认为对自己有利。没有利而卖劲地去做。为什么?是因为不相信秦王的缘故。现在大王为何不派一名可以信赖的人去和燕、赵两国联合?让秦之泾阳君与高陵君提前去燕国和赵国,对他们说:“秦国的政策如有改变,我们就分别留在燕、赵两国做人质。”这样,燕、赵两国就会信任秦国了。秦国立为西帝,赵国立为中帝,燕国立为北帝,立三帝来号令诸侯。韩国、魏国如果不听从,秦国就讨伐它;齐国如果不听从,燕国和赵国就讨伐它。诸侯谁敢不听从呢?诸侯都服从了,就率领韩、魏两国去攻打齐国,声明:“必须退还宋地,而且要归还楚国的淮北。”退还宋地,归还楚国淮北,这是燕、赵两国共同的利益;并立三帝,这是燕、赵两国共同的愿望。利益,实际上获得了;求名誉,愿望也满足了。这样,燕、赵两国抛弃齐国,就象扔掉破鞋一样。现在大王如果不联合燕国和赵国。那末,齐国的霸业必然成功。诸侯都拥护齐国,大王偏偏不肯服从,这样,秦国就要被诸侯进攻。诸侯拥护齐国,大王也拥护齐国,这样,秦国的声名就卑下了。大王不联合燕、赵声名就卑下,国家就危险;大王如联合燕、赵,声名就尊荣,国家就安宁。舍弃尊荣和安宁,接受卑下和危险,聪明的人是不会这样做的。’秦王听到这样的议论,一定心如刀割。那末,大王为何不专门派一位善于游说的人,用这番议论说服秦王,则秦王必然进攻齐国无疑。联合秦国,这是重要的外交手段,进攻齐国,这是长远的国家利益。重视重要的外交手段,谋求国家的长远利益,这是圣明的君王应做的事。”
燕昭王魏赞赏苏代这封信,说:“先王曾对苏代有恩,当燕国子之之乱时,苏代帮离开了燕国。燕国要报齐国的仇。非苏代不可。”于是召请苏代,继续优待他。和他共谋进攻齐国的事,最后终于大败齐国,齐闵王逃亡国外
【苏代谓燕昭王】
原文:苏代谓燕昭王白:“今有人于此,孝如曾参、孝己,信如尾生高,廉如鲍焦、史鰌,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对曰:“足下以为足,则臣不事足下矣。臣且处无为之事,归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织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对曰:“孝如曾参、孝己,则不过养其亲其。信如尾生高,则不过不欺人耳。廉如鲍焦、史鰌,则不过不窃人之财耳。今臣为进取者也。臣以为廉不与身俱达,义不与生俱立。仁义者,自完之道也,非进取之术也。”
王曰:“自忧不足乎?”对曰:“以臣忧为足,则秦不出殽塞,齐不出营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臣忧故也。若自忧而足,则臣亦之周负笼耳,何为烦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毋去周室之上,则诸侯不为别马而朝矣。臣闻之,善为事者,先量其国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为事者,不先量其国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强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王有东向伐齐之心,而愚臣知之。”
王曰:“子何以知之?”对曰:“矜戟砥剑,登丘东向而叹,是以愚臣知之。今夫乌获举千钧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齐虽强国也,西劳于宋,南罢于楚,则齐军可败,而河间可取。”
燕王曰:“善。吾请拜子为上卿,奉子车百乘,子以此为寡人东游于齐,何如?”对曰:“足下以爱之故与,则何不与爱子与诸舅、叔父,负床之孙,不得,而乃以与无能之臣,何也?王之论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见罪于左右。”
王曰:“安有为人臣尽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对曰:“臣请为王譬。昔周之上地尝有之。其丈夫官三年不归,其妻爱人。其所爱者曰:‘子之丈夫来,则且奈何乎?’其妻曰:‘勿忧也,吾已为药酒而待其来矣。’已而其丈夫果来,于是因令其妾酌药酒而进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虑曰:‘吾以此饮吾主父,则杀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则逐吾主母。与杀吾父、逐吾主母者,宁佯踬而覆之。’于是因佯僵而仆之。其妻曰:‘为子之远行来之,故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缚其妾而笞之。
故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为足下使于齐,恐忠信不谕于左右也。臣闻之曰:“万乘之主,不制于人臣。十乘之家,不制于众人。疋夫徒步之士,不制于妻妾。而又况于当世之贤主乎?臣请行矣,愿足下之无制于群臣也。”
译文:苏代对燕昭王说:“如果这里有一个人,孝顺象曾参、孝己,信义象尾生高,廉洁象鲍焦、史鳅,以兼有这样三种高尚品德的人来侍奉大王,怎么样?”燕昭王说:“能这样,我就很满意了。”苏代回答说:“您以为满足了,可我不侍奉大王了,我将无事可做,因家乡耕田种地去。耕种供家里人吃,织布供家里人穿。”燕昭王说:“这是为什么?“苏代回答说:“孝顺象曾参、孝己一样,只不过是奉养双亲而已;信义象尾生高一样,只不过是不欺骗别人而已;廉洁象鲍焦、史鳅一样,只不过是不偷人的钱而已。现在我是要有所作为的。我认为:行为虽廉洁,自己却处境穷困;虽舍生取义,自己却无所建树。即便行仁、行义,这都是以此作为自护其名的办法,而不是有所作为的做法。”
燕昭王说:“自护其名还不满足吗?”苏代回答说:“如果以自护其名为满足,那末,秦兵就不必开出殽塞,齐兵就不必开出营丘,楚兵就不必开出疏章。三王相继称王,五霸相继称霸,都是由于不自护其名的缘故。如果以自护其名为满足,我也就背上土筐回家乡耕田种地去了,何必还要屈辱大王,为我安排工作呢?以前,楚国攻下章武,诸侯向南朝楚;秦国攻下西山,诸侯向西朝秦。以前,如果燕国没有丢失周室的上地,那末,诸侯会跟朝见秦、楚一样地来朝见燕国。我听说,善于治国的,先要考虑敌国的大、小,估量他的兵力强弱,因此,功可成,名可立;不善于治国的,不先考虑敌国的大、小,不估量敌国的兵力强弱,因此,功不可成,名不可立,现在,大王有向东攻打齐国之意,而我了解这一点。”
燕昭王说:“您怎么知道的?”苏代回答说:“长戟已准备好,宝剑已经磨利,登上丘山,东望叹息,因此我知道您的心意。现在齐国已经疲惫,也象大力士乌获一样,虽然可以举起三万斤的重物,但他已经八十岁了,也需要人搀扶。所以,齐国虽然是个强国,在西面因灭宋国而劳顿,在南边因割楚国淮北而疲惫,由此可知,齐军可以击败,而河间可以占领。”<
燕昭王说:“好,我就任命您为上卿,为您准备百乘车辆,您现在就为我去齐国游说,怎么样?”苏代回答说:“大王由于爱护我,给我准备了百辆战车的车他,那末,为何不把车辆给爱子、诸舅、叔父以及还不会走路的孙儿呢?他们不能有车,反而给我这个无能之辈,为什么?大王观察我,是何等样人?现在,我之所以侍奉大王,完全是为了忠、信,我担心因为忠、信的缘故而得罪大王。”
燕昭王说:“哪有做人臣的竭尽能力而获罪的道理呢?苏代回答说:“我愿为大王打个比方。从前,周室的洛阳曾有这样的事。一位妇女的丈夫在外做官。三年没有回家,他的妻子与人私通。与妻子私通的那人说:‘你的丈夫要回来了,可怎么办?妻子说:‘不必担心,我已准备好毒药酒等着他呢。’不久,他丈夫果然回来了,于是他妻子就让他的妾倒毒药酒献给丈夫。他的妾知道这是毒酒,半道中站住,心里想:‘我如果拿这毒药酒给主父喝了,就会毒死主父;我如果把这事告诉给主父,就会赶走主母。与其毒死主父、赶走主母,不如假装摔倒,把毒酒翻倒在地。’于是,她就假装摔倒,把毒酒翻倒了。他妻子说:‘为了您出远门回家,特别准备了美酒,现在小妾捧酒摔倒了。’丈夫不了解,就把小妾捆绑起来鞭打。所以,小妾被鞭打,完全是因为她忠信的缘故。现在我为大王出使齐国,恐怕我的忠信不被大王了解啊。我听说:‘万乘大国的君王不受人臣的控制,千乘之家的大夫不受众人的控制,普通一般人不受妻妾的控制。’又何况当今贤明的国君呢?我请求出发去齐国了,希望大王不要受群臣的控制啊。”
【燕王谓苏代】
原文:燕王谓苏代曰:“寡人甚不喜訑者言也。’苏代对曰:“周地贱媒,为其两誉也。之男家曰‘女美’,之女家曰‘男富’。然而周之俗,不自为取妻。且夫处女无媒,老且不嫁;舍媒而自衒,弊而不售。顺而无败,售而不弊者,唯媒而已矣。且事非权不立,非势不成。夫使人坐受成事者,唯訑者耳。”王曰:“善矣。”
译文:燕王对苏代说:“我最不喜欢骗子的谎言。”苏代回答说:“周地看不起媒人,因为她在两边说好话。到男家说:‘女子长得漂亮。’到女家说:“男子家里有钱。’然而周地的习俗,是不能自己作主娶妻的。而且,处女没有媒人,即使老了也嫁不出去;不通过媒人自己找丈夫,就会困在家里嫁不出去。顺应风俗就不会坏事,要想嫁出去而不受挫折,唯有依靠媒人而已。再说,做事没有权变就不会有成就,没有谋略就不能成功。所以,要让人坐享成功,只有靠欺骗人的人。”燕王说:“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