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谓楚王
原文:苏子谓楚王曰:“仁人之于民也,爱之以心,事之以善言。孝子之于亲也,爱之以心,事之以财。忠臣之于君也,必进贤人以辅之。今王之大臣父兄,好伤贤以为资,厚赋敛诸臣百姓,使王见疾于民,非忠臣也。大臣播王之过于百姓,多赂诸侯以王之地,是故退王之所爱,亦非忠臣也,是以国危。臣愿无听群臣之相恶也,慎大臣父兄;用民之所善,节身之嗜欲,以百姓。人臣莫难于无妒而进贤。为主死易,垂沙之事,死者以千数。为主辱易,自令尹以下,事王者以千数。至于无妒而进贤,未见一人也。故明主之察其臣也,必知其无妒而进贤也。贤之事其主也,亦必无妒而进贤。夫进贤之难者,贤者用且使己废,贵且使己贱,故人难之。”
译文:苏秦对楚王说:“仁爱的人,对于人民,用真心实意去爱他们,用好话去抚慰他们,让他们为自己服务;孝子对自己的双亲,用真心实意去爱他们,用钱财去奉养他们;忠臣对自己的国君,一定要推荐贤能的人去辅助他。现在大王的宗室、贵戚,喜欢毁谤贤能的人,以此作为进身的资本,对臣民加重他们的赋税,使得国君被人民怨恨,这不是忠臣;大臣在人民中宣扬国君的错误,用您的土地肆意赠送给诸侯。因此和大王的所爱相违背,这也不是忠臣。这样下去,国家就会危险。我希望您不要去听信大臣们互相攻讦之辞,要审慎地任用大臣和贵戚,要根据人民的喜好作为施政方针,节制自己的嗜好和欲望,并将所得用于人民所需。做人臣,最难做到的是,没有忌妒之心又能推荐贤才。为国君献身倒很容易,象垂沙战役,死的人数以千计。屈居国君之下,也很容易,象从今尹以下,为大王服役的人数以千计。至于无忌妒之心又能推荐贤才的,却不见一人。所以,英明的国君考察他的臣子,必须了解他们是否有忌妒之心,是否能推荐贤才。贤能的人侍奉国君,也必须无忌妒之心,又能推荐贤才。推荐贤才其所以很难,是因为贤能的人被任用,自己就会被废弃,贤能的人地位尊贵,自己就会卑贱。所以,人们难以做到。”
苏秦之楚
原文:苏秦之楚,三日乃得见乎王。谈卒,辞而行。楚王曰:“寡人闻先生,若闻古人。今先生乃不远千里而临寡人,曾不肯留,愿闻其说。”对曰:“楚国之食贵于玉,薪贵于桂,谒者难得见如鬼,王难得见如天帝。今令臣食玉炊桂,因鬼见帝。”王曰:“先生就舍,寡人闻命矣。”
译文:苏秦来到楚国,过了三个月,才见到楚王。交谈完毕,就要向楚王辞行。楚王说:“我听到您的大名,就象听到古代贤人一样,现在先生不远千里来见我,为什么不肯多待一些日子呢?我希望听到您的意见。”苏秦回答说:“楚国的粮食比宝玉还贵,楚国的柴禾比桂树还贵,禀报人员象小鬼一样难得见面,大王象天帝一样难得见面;现在要我拿玉当粮食吃,拿桂当柴禾烧,由鬼见帝……。”楚王打断苏秦的话,说:“请先生到客舍住下吧。我遵命了。”
楚王逐张仪于魏
原文:楚王逐张仪于魏。陈轸曰:“王何逐张子?”曰:“为臣不忠不信。”曰:“不忠,王无以为臣;不信,王勿与为约。且魏臣不忠不信,于王何伤?忠且信,于王何益?逐而听则可,若不听,是王令困也。且使万乘之国免其相,是城下之事也。”
译文:楚王要魏国赶走相国张仪。陈轸对楚王说:“大王为什么要赶走张仪呢?”楚王说:“张仪作为人臣不忠不信。”陈轸说:“张仪不忠,大王可以不要他做您的大臣,张仪不信,大王可以不要和他定下诺言。况且,他是魏国的大臣,不忠不信,对大王有什么损害呢?他既不忠不信,对大王又有什么好处呢?大王要魏国把他赶走,如果魏国听从您的意思,那还好,如果不听您的意见,这就会使大王处境尴尬,下不了台。再说,要一个万乘大国按照别国的命令罢免本国的相国,这就如同订立城下之盟那样,是奇耻大辱。”
张仪之楚
原文:张仪之楚,贫。舍人怒而归。张仪曰:“子必以衣冠之敝,故欲归。子待我为子见楚王。”当是之时,南后、郑袖贵于楚。
张子见楚王,楚王不说。张子曰:“王无所用臣。臣请北见晋君。”楚王曰:“诺。”张子曰:“王无求于晋国乎?”王曰:“黄金珠玑犀象出于楚,寡人无求于晋国。,’张子曰:“王徒不好色耳?”王曰:“何也?”张子曰;“彼郑、周之女,粉白墨黑,立于衢闾,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楚王曰:“楚,僻陋之国也,未尝见中国之女如此其美也。寡人之独何为不好色也?” 乃资之以珠玉。
南后、郑袖闻之大恐,令人谓张子曰:“妾闻将军之晋国,偶有金千斤,进之左右,以供刍秣。”郑袖亦以金五百斤。
张子辞楚王曰:“天下关闭不通,未知见日也,愿王赐之觞。”王曰:“诺。”乃觞之。张子中饮,再拜而请曰:“非有他人于此也,愿王召所便习而觞之。”王曰:“诺。”乃召南后、郑袖而觞之。张子再拜而请曰:“仪有死罪于大王。”王国:“何也?”曰:“仪行天下遍矣,未尝见人如此其美也。而仪言得美人,是欺王也。”王曰:“子释之。吾固以为天下莫若是两人也。”
译文:张仪来到楚国,处境贫困,他的随从很不高兴,想要回去。张仪说:“你一定是因为衣冠破烂,才要回去吧。你等着,让我替你去拜见楚王。”在这时,南后和郑袖很受楚王宠爱,在楚国地位尊贵。
张仪前去拜见楚王,楚王不高兴。张仪说:“大王不用我,我就到北方去见韩王。”楚王说:“好吧!”张仪说:“难道大王对韩国没有什么要求吗?”楚王说:“黄金、珍珠、玑珠、犀革、象牙都出自楚国,我对韩国没有什么要求。”张仪说:“大王就不好色吗?”楚王说:“怎么说。”张仪说:“那郑国和周国的女子,涂脂抹粉,打扮得十分漂亮,站在大街巷口,如果不知道,第一次见到她们,真以为是仙女下凡。”楚王说:“楚国是一个偏僻的国家,从来没有见过中原的女子这样美丽的,我怎么就不好色呢?”于是赠给了张仪珍珠、玉器。
南后和郑袖知道此事,大为吃惊,就派人对张仪说:“我们听说将军要到韩国去,我这里有金千斤,送给您作为养马的草料钱。”郑袖也给了张仪金石五百斤。
张仪辞别楚王时,说:“诸侯相互阻隔,道路不通,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大王,希望能与大王饮酒作别。”楚王说:“很好。”于是设宴与张仪对饮。酒至半酣,张仪一拜再拜,请求说:“这里没有外人,希望大王邀集左右亲近来一块儿畅饮。”楚王说:“好。”于是找来南后和郑袖,一起饮酒。张仪又再拜请罪,说:“我对大王犯有死罪。”楚王说:“这是为什么?”张仪说:“我走遍天下,从来没有见过象南后、郑袖二位这样的美人,我却说要为您找美人,这简直是在欺骗大王啊!”楚王说:“您就不必挂心了。我本来就认为天下的美女谁也比不上她们两人。”
楚王令昭睢之秦重张仪
原文:楚王令昭雎之秦重张仪。未至,惠王死,武王逐张仪。楚王因收昭雎以取齐。
桓臧为雎谓楚王曰:“横亲之不合也,仪贵惠王而善雎也。今惠王死,武王立。仪走,公孙郝、甘茂贵。甘茂善魏,公孙郝善韩。二人固不善雎也,必以秦合韩、魏。韩、魏之重仪,仪有秦而雎以楚重之。今仪困秦而雎收楚。韩、魏欲得秦,必善二人者。将收韩、魏轻仪而伐楚,方城必危。王不如复雎,而重仪于韩、魏。仪据楚势,挟魏重,以与秦争。魏不合秦,韩亦不从,则方城无患。”
译文:楚王派昭睢去秦国,帮助张仪得到秦国的重用。昭睢还没到秦国,秦惠王已死。武王即位后,赶走了张仪。楚王因此也拘捕昭睢,以此讨好秦国。
臧桓为昭睢对楚王说:“秦、韩、魏三国的连横阵线没有成功,是因为秦惠王倚重张仪,而张仪和昭睢友好。现在秦惠王已死,武王即位,张仪又被秦国赶跑,公孙郝、甘茂被重用。甘茂和魏国友好,公孙郝与韩国友好。他们两人本来就不和昭睢友好,必然会使秦国和韩、魏联合,结成连横阵线。韩、魏当初倚重张仪,是因为张仪有秦国作靠山,而昭睢又借楚国的势力帮助张仪得到秦国重用。现在张仪被秦国赶跑,处境困窘,昭睢又被楚国拘捕,韩、魏两国要想争取秦国,必须对甘茂和公孙郝友好。这两人将会联合韩、魏。贬低张仪,来进攻楚国,这样,楚国的方城必定危险。大王不如恢复昭睢的地位,而使张仪得到韩、魏的重用。张仪依靠楚国的势力,借助魏国对他的重用,去与秦国对抗,这样魏国与秦国不能联合。韩国与秦国也不能联合,楚国的方城就安稳无患了。”
张仪逐惠施于魏
原文:张仪逐惠施于魏。惠子之楚,楚王受之。
冯郝谓楚王曰:“逐惠子者,张仪也。而王亲与约,是欺仪也,臣为王弗取也。惠子为仪者来,而恶王之交于张仪,惠子心弗行也。且宋王②之贤惠子也,天下莫不闻也。今之不善张仪也,天下莫不知也。今为事之故,弃所贵于雠人,臣以为大王轻矣。且为事耶?王不如举惠子而纳之于宋,而谓张仪曰:‘请为子勿纳也。’仪必德王。而惠子穷人,而王奉之,又必德王。此不失为仪之实,而可以德惠子。”楚王曰:“善。”乃奉惠子而纳之宋。
译文:张仪在魏国挤走惠施。惠施来到楚国,楚王接待了他。
大臣冯郝对楚王说:“挤走惠施的是张仪,可是大王又与惠施结交,这是在欺骗张仪,我认为大王这样做不可取。惠施是因为张仪排挤他才来到楚国的,他也定会怨恨您与张仪结交,如果惠施知道这种情况,他一定不会来楚国,而且宋王偃善待惠施,诸侯中无人不知。现在,惠施与张仪结仇,诸侯中也无人不晓。如今惠施因与大王结交,您便为了张仪的仇人惠施而抛弃张仪。我不理解大王这样做,是有些轻率呢?还是为了国家的大事呢?大王不如帮助惠施,送他到宋国去。然后,对张仪说:‘我是因为您才没有接待惠施的。’张仪必然感激大王。而惠施是个被排挤、遭困窘的人,大王却帮助他,把他送到宋国去,惠施也必然感激大王。这样您实际上不失为张仪着想,又可以使惠施感恩戴德。”楚王说:“好。”就把惠施送到宋国去了。
五国伐秦
原文:五国伐秦。魏欲和,使惠施之楚。楚将入之秦而使行和。
杜赫谓昭阳曰:“凡为伐秦者楚也。今施以魏来,而公入之秦,是明楚之伐而信魏之和也。公不如无听惠施,而阴使人以请听秦。”昭子曰:“善。”因谓惠施曰:“凡为攻秦者魏也,今子从楚为和,楚得其利,魏受其怨。子归,吾将使人因魏而和。”
惠子反,魏王不说。杜赫谓昭阳曰:“魏为子先战,折兵之半,谒病不听,请和不得,魏折而人齐、秦,子何以救之?东有越累,北无晋,而交未定于齐、秦,是楚孤也。不如速和。”昭子曰:“善。”因令人调和于魏。
译文:魏、韩、赵、楚、燕五国联合攻秦,五国败,魏国想求和,派惠施到楚国去。楚国将送他到秦国去议和。
楚臣杜赫对楚将昭阳说:“统帅五国进攻秦国的,是楚国,现在惠施奉魏王之命来楚国,您却派人把他送到秦国去,这显然是告诉秦国,楚国是主张攻秦的,魏国是主张议和的。您不如不要听从惠施的,秘密派人去与秦国讲和,听命于秦国。”昭阳说:“好。”于是对惠施说:“魏国是带头进攻秦国的,现在您跟随楚国去秦国议和,楚国得利,魏国却受怨。您还是回去,我将派人以魏国的名义去与秦国议和。”
惠施返回魏国,魏王很不高兴。杜赫对昭阳说:“魏国为您打头阵,损失了一半的兵力,求援既没有答应,请和又不得要领,魏国转而倒向秦、齐,您怎么挽救这种局势呢?东边要顾虑越国,北边又无韩、赵、魏三国的援助,而且与齐、秦的邦交还不巩固,这样就会使楚国孤立。还不如赶快和秦国议和。”昭阳说:“好。”于是派人去告诉魏国,与秦国议和。
陈轸告楚之魏
原文:陈轸告楚之魏,张仪恶之于魏王曰:“轸犹善楚,为求地甚力。”左爽谓陈轸曰:“仪善于魏王,魏王甚信之。公虽百说之。犹不听也。公不如以仪之言变资,而得复楚。”陈轸曰:“善。”因使人以仪之言闻于楚。楚王喜,欲复之。
译文:陈轸离开楚国到了魏国,张仪在魏王面前诽谤陈轸,说:“陈轸还是对楚国好,他一个劲儿地为楚国争取地盘。”左爽对陈轸说:“张仪受到魏王的优待,魏王很信任他,您即使费尽唇舌,魏王也不会听您的。您不如拿张仪诽谤您的话做借口,还可以回楚国去。”陈轸说:“好。”于是派人把张仪的那番话传给楚王。楚王知道后,很高兴,准备再起用陈轸。
秦伐宜阳
原文:秦伐宜阳。楚王谓陈轸曰:“寡人闻韩侈巧士也,习诸侯事,殆能自免也。为其必免,吾欲先据之以加德焉。”陈轸对曰:“舍之。王勿据也。以韩侈之知,于此困矣。今山泽之兽,无鲒于麋。麋知猎者张罔,前而驱己也,因还走而冒人。至数,猎者知其诈,伪举罔而进之,麋因得矣。今诸侯明知此多诈,伪举罔而进者必众矣。舍之,王勿据也。韩侈之知,于此困矣。”楚王听之,宜阳果拔,陈轸先知之也。
译文:秦国进攻韩国的宜阳。楚王对陈轸说:“我听说韩朋是能言善辩的智士,又熟悉诸侯之事,他必能自免于危亡。因为他能解救于危亡,我想事先掌握他,多给他一些好处。”陈轸说:“舍弃他吧,您不要掌握他了。即使凭韩朋的智谋,也得被困在这次战役里。山泽的野兽,没有比麋鹿再狡猾的了。麋鹿知道猎人在前面设有兽网,要驱赶自己落进网里去,因此就回过头来对着猎人跑,不论怎么赶它,它总是这样。猎人知道麋鹿很狡猾,就举起兽网迎着麋鹿跑,这样就捕获了麋鹿。现在诸侯明知韩朋很狡猾,可是要想捉他的人却很多。舍弃他吧,大王不要掌握他了。韩朋的智谋是要被困在这次战役里的。”楚王听了陈轸的话。宜阳果然被攻下来了,陈轸事先就预料到了。
唐且见春申君
原文:唐且见春申君曰:“齐人饰身修行得为益,然臣羞而不学也,不避绝江河,行千余里来,窃慕大君之义,而善君之业。臣闻之贲、诸怀锥刃而天下为勇,西施衣褐而天下称美。今君相万乘之楚,御中国之难,所欲者不成,所求者不得,臣等少也。夫枭棊之所以能为者,以散棋佐之也。夫一枭之不如不胜五散,亦明矣,今君何不为天下枭,而令臣等为散乎?”
译文:唐且拜见楚相春申君,说:“齐国人修身养行,是为了得到爵禄,可是我以此为耻,所以不去学它。我不避远涉江河,行走千余里,来到这里,是因为敬慕您的大义,想辅佐您完成大业。我听说,孟贲、专诸怀藏锥、刃,而天下的人称他们为勇士,西施身穿褐衣,而天下的人称她为美人,现在您身为万乘楚国的相国,抵抗着中原诸侯这样的大敌,可是您想完成的却没有完成,想得到的却没有得到,就是因为缺少象我们这样的人,枭棋之所以能够取胜,这因为有散棋辅佐的缘故。单独一个枭棋,不能战胜五个散棋,这也是很明显的。现在您为何不做天下的枭棋,而让我们做散棋呢?”